馬幫走出女兒國

馬幫走出女兒國
  文/何真
  在上帝的創(chuàng)造與遺忘間,它曾為自己的生存和尊嚴做過許多智慧勇敢的選擇和努力,在這個滇川藏大山封閉群落里,它沒有被強勢的民族并吞消滅、沒有被大一統(tǒng)的漢族同化,而保持著自己部族遺世獨立的風骨,自己族種的高大健壯俊朗……摩梭的一位智者告訴我,這當然也和馬幫有關(guān)。

  關(guān)于這片土地,現(xiàn)代人對它充滿了獵奇和誤讀。本來,摩梭人非契約、非義務、非排他,并且女性有較多自主權(quán)的兩性關(guān)系模式,是母系家庭制度的一部分,它保留至今,具有極珍貴的文化價值,甚至值得將愛情也物化了的現(xiàn)代人觀照和反思??筛≡甑穆糜喂I(yè)卻將“走婚”渲染成摩梭的唯一文化符號,甚至將其和那種淺薄庸俗的“一夜情”畫上等號。有很長一段時間,面對這種令人痛心的誤讀,我甚至不愿和別人討論它。

  其實,就是上個世紀初那個叫約瑟夫·洛克的奧地利人,在他的《中國西南古納西王國》里說:“瀘沽湖是上帝創(chuàng)造的最后一塊地方”的時候,由于他更多的是與寧蒗的上層接觸,對當?shù)厮A舻拿囟恍哪赶抵贫纫彩侵跎俚摹?/p>

  三十年前,我和幾個搞人類學的朋友曾沿著瀘沽湖,從云南寧蒗這邊的永寧、忠實等一個村落一個村落的往四川的木里、鹽源步行而去,那是一次關(guān)于收集民歌和民俗的田野考察,雖然時時有火塘邊的絮語、達巴誦經(jīng)的皮鼓、山頭上阿哈巴拉馬答米的歌聲、夜晚的圈舞、寺院里的喇嘛海螺和法號相伴,留在我印象里的,仍然是那片土地、那些村落無邊的寂廖和寧靜。大年三十,我們在甘木女神山上,只有山風無語地吹過,俯瞰這個神秘的群落,現(xiàn)在做了中山大學人類學系主任的鄧啟耀說:上帝最后創(chuàng)造了它,又把它遺忘了。

  其實,我們當時對它也屬于知之甚少,在上帝的創(chuàng)造與遺忘問,它曾為自己的生存和尊嚴做過許多智慧勇敢的選擇和努力,在這個滇川藏大山封閉群落里,它沒有被強勢的民族并吞消滅、沒有被大一統(tǒng)的漢族同化,而保持著自己部族遺世獨立的風骨,自己族種的高大健壯俊朗……摩梭的一位智者告訴我,這些當然也和馬幫有關(guān),而將馬幫發(fā)展和發(fā)揮到它最大效應與作用的,則是百年前這個部族里,一個叫阿云山的摩梭漢子。

  我看過阿云山的照片,生于光緒年間的他,有著剛毅的唇線、挺直漂亮的希臘式鼻梁,眼神炯炯,像他的摩梭族人一樣高大英俊帥氣,生生把在他身邊那個歐洲人洛克比下去整整一大截。他在永寧扎美寺當過喇嘛,曾沿著那條連結(jié)起川滇藏的古道遠到西藏習經(jīng)。不知是不是走在這條古道上見了世面還是受了某種啟悟,再沿著古道走回來后他還俗當了永寧土司的大總管,代替土司掌管了這個地區(qū)一切政治、武裝、宗教政務。

  精明能干的阿云山意識到自己部族封閉貧寒,周邊強勢力各自為政的困境,便智慧地與小涼山彝族頭人搭親家,以和親睦鄰;用共同的宗教信仰與木里王加強聯(lián)系;用同宗同族的兄弟關(guān)系與鹽源蒗藻土司重敘親密的血緣關(guān)系。在精心細密地建構(gòu)好周邊關(guān)系、排出通行障礙之后,他動員鼓勵永寧的摩梭人、普米族和藏族走出去趕馬行商。與此同時,這個聰明的大總管充分利用了永寧挾川康滇藏三地有利的地理位置,在永寧組織人就地收購皮張,制作皮鞋,皮袋、皮褂,供來往馬幫使用,整整做出了一條皮匠街。以后又吸引了釀酒、飯店、面鋪、煙館、賭場、馬店、縫紉、銀匠、鐵匠各色人等來到這里。每年開春當杜鵑花開滿永寧壩子,扎美寺做大法會的時節(jié),在海螺法號悠長回響聲中,各地馬幫便云集此地,運來布匹、茶葉、鹽巴、百貨;又運出皮革、毛織品、藥材……作為大總管的他,甚至以身示范,親自帶著貴族家的馬幫南下麗江、大理,北上四川西康、西去西藏、印度、尼泊爾、緬甸。就是在寧蒗現(xiàn)代的官方縣志里,也認為阿云山是個溫和而有作為的土司,摩梭人在其治理下得以保留一定的民主權(quán)利。阿云山在周邊各族中得到敬重,有較高的威信和威望。

  馬幫和集市的興盛,打破了封閉自給的經(jīng)濟。摩梭人獲得了自己的實力、并有了與之相輔的民族尊嚴、更增加了維系自己民族文化傳統(tǒng)和生活方式的自信。我從俄國人顧彼得的書中讀到一些很有趣的情節(jié):近百年前,麗江街頭,那些跟馬幫而來的身材高大漂亮迷人的摩梭婦女描著眉、打著濃濃的口紅慢慢走著,她們“穿著長裙,波動起伏地,搖擺著屁股,微笑著,向這個或那個男子投以調(diào)情的眼光,即使是厚臉皮的納西婦女也覺得太過分了,于是她們神經(jīng)病地吐唾沫或傻笑”,無視她們的激怒,摩梭婦女則“慢慢地手摟著一個丈夫或情人的脖子,同時還被男人摟著腰”旁若無人,“舉止溫文爾雅慢慢地走過麗江的街道”……

  女性是摩梭母系大家庭的當家人和財產(chǎn)、血脈繼承者,有守護家屋“根骨”、不斷香火的責任。而男人們在社會生活和家庭經(jīng)濟中一個重要的平臺,則是去趕馬幫。地理的閉塞,讓馬幫在部族生活中獲得極大的聲望和作用。摩梭智者的“馬幫說”當然也不能完全破譯這個在上帝的創(chuàng)造與遺忘之間保留下來的母系王國之謎。但是馬幫一定是這個民族為自己的生存和尊嚴做過的最智慧勇敢的選擇和努力之一。 

責編: 小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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