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詩人與茶

  飲茶習(xí)俗在中國有著悠久的歷史,據(jù)說可以追溯到距離今天四五千年以前的神農(nóng)氏時代。但是,飲茶真正成為大眾日常生活的一個重要部分,南北朝時期佛教禪宗起了重要的推動作用。為了參禪靜修之時不至于犯困瞌睡,僧人們發(fā)現(xiàn)了通過飲茶提神醒腦的辦法。到了唐代,多才多藝的詩人陸羽(732——?)因為自己酷愛飲茶,撰寫了《茶經(jīng)》三卷,討論茶的起源、烹煮方法、器具等方面的問題,使得天下人更加懂得飲茶,飲茶之風(fēng)更加熾盛。封演在其《封氏聞見記》一書中說:“古人亦飲茶耳,但不如今人溺之甚,窮日盡夜,殆成風(fēng)俗。始自中地,流于塞外。”(該書卷第六“飲茶”)至于陸羽本人,當(dāng)時就被人們奉若神明。

  除了被后人奉為“茶圣”的陸羽之外,唐代還有好幾位酷愛飲茶的詩人也研究過茶道并撰寫了著作。根據(jù)文獻(xiàn)記載,釋皎然著有《茶訣》,溫庭筠著有《采茶錄》,陸龜蒙著有《品第書》。此外,一位狀元出身的詩人張又新也值得一提。張又新雖然人品欠佳、詩名也不大,但是他十分喜歡飲茶,也曾立志研究茶道,為自己晚于陸羽出生感到遺憾,著有《煎茶水記》一卷。張又新在前人基礎(chǔ)上,對各地水質(zhì)進(jìn)行了考察與比較,評選出了他認(rèn)為最適合煮茶的二十種水。其中被他排列在前三名的是:廬山康王谷水簾水,無錫縣惠山寺石上水和蘄州蘭溪石上水。

  唐代詩人飲茶情況,陸羽前后有較大差別:陸羽之前,詩人雖然已經(jīng)開始飲茶了,但不普遍,喜歡飲茶的人不多,在詩歌中寫到茶、飲茶的也少。但是,陸羽之后,喜歡飲茶的詩人越來越多,茶、飲茶入詩也越來越頻繁??偟膩碚f,茶跟唐代的許多詩人及其詩歌創(chuàng)作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

  唐代有哪些名茶?

  根據(jù)李肇《唐國史補(bǔ)》卷之下的記載,唐代有許多著名的茶葉產(chǎn)地以及著名茶葉,有如下一些:

  劍南:蒙頂石花

  湖州:紫筍

  東川:神泉、小團(tuán)、昌明、獸目

  峽川:碧澗、明月、芳蕊、茱萸簝

  福州:露牙

  夔州:香山

  江陵:南木

  湖南:衡山

  岳州:含膏

  常州:紫筍

  婺州:東日

  睦州:鳩坈

  洪州:白露

  壽州:黃牙

  蘄州:蘄門團(tuán)黃

  其中劍南蒙頂和湖州顧渚所產(chǎn)的茶葉,在唐詩里也屢見贊美之詞。

  需要指出的是,唐代茶葉的飲用方法,除了今天常見的各種方法之外,類似于日本“抹茶”的,也比較普遍。有詩為證:

  病聞和藥氣,渴聽碾茶聲(白居易《酬夢得秋夕不寐見寄》)。

  正是階前開遠(yuǎn)信,小娥旋拂碾新茶(司空圖《暮春對柳二首》)。

  高戶閑聽雪,空窗靜搗茶(鄭巢《送象上人還山中》)。

  野色生肥芋,鄉(xiāng)儀搗散茶(薛能《西縣途中二十韻》)。

  詩中的“碾”和“搗”,指的就是抹茶的制作方法:將茶葉放在臼子里碾壓成粉末狀。飲用之時,再以開水沖泡,用茶筅攪散。事實上,今天日本流行(又出口轉(zhuǎn)內(nèi)銷回到我國)的抹茶飲用法,就是從我國傳過去的,時間大約是在宋朝。這又是一個“禮失而求諸野”的實例!

  我要給白居易一頂“茶圣”的桂冠

  李白、杜甫兩位偉大詩人,與茶的緣分不深。他們不怎么喝茶,詩歌里也只偶爾輕描淡寫提到茶。這有兩個可能:一是因為更喜歡能給他們興奮和麻醉的酒,而不是讓他們清醒的茶;二是他們早于陸羽出生,那個時候飲茶的風(fēng)氣還不是很盛。兩種可能大約兼而有之。跟他們同時的王維、岑參似乎就喜歡喝茶,幾次在詩歌里寫到茶、飲茶。例如:“君但傾茶碗,無妨騎馬歸”(王維《酬嚴(yán)少尹徐舍人見過不遇》),“花醥和松屑,茶香透竹叢”(王維《河南嚴(yán)尹弟見宿弊廬訪別人賦十韻》);“庭樹純栽橘,園畦半種茶”(岑參《郡齋平望江山》),“甌香茶色嫩,窗冷竹聲干”(岑參《暮秋會嚴(yán)京兆后廳竹齋》)。而晚于陸羽的韓愈、杜牧、李商隱,似乎并不喜歡喝茶,也較少寫到茶。

  詩人較多地在詩歌里寫到茶、飲茶的,除了僧人皎然、貫休、齊己等之外,俗家詩人有柳宗元、劉禹錫、張籍、白居易、溫庭筠、皮日休、陸龜蒙、杜荀鶴、鄭谷、韓偓、黃滔等人。這其中,溫庭筠、皮日休、陸龜蒙不但愛喝茶,還研究茶。溫庭筠、陸龜蒙有專門著作,上邊已經(jīng)提到,皮日休雖然不見有過著作,但是他曾經(jīng)寫過系列詩作《茶具雜詠》十篇,包括:茶塢、茶人、茶筍、茶籝、茶舍、茶灶、茶焙、茶鼎、茶甌、煮茶。有茶道著作的陸龜蒙,跟他唱和,寫了《奉和襲美茶具十詠》??梢韵胂螅@兩位好朋友不但是酒友,還是茶友,沒少在一塊品茗、交流品茗心得、探討茶道。

  若是論將茶、飲茶入詩的數(shù)量和質(zhì)量,唐代詩人當(dāng)中,白居易無疑是魁首,無出其右者。粗略統(tǒng)計了一下,白居易的全部詩歌作品中,有將近六十首寫到了茶或飲茶。其中不少堪稱佳句,例如:“春泥秧稻暖,夜火焙茶香”(《題施山人野居》),“滿甌似乳堪持玩,況是春深酒渴人”(《蕭員外寄新蜀茶》),“茶香飄紫筍,膾縷落紅鱗”(《題周皓大夫新亭子二十二韻》),“小醆吹醅嘗冷酒,深爐敲火炙新茶”(《北亭招客》)等等。

  唐代幾位著名詩人頂上各有桂冠,只有白居易光著腦袋。王維“詩佛”,李白“詩仙”、“酒仙”,杜甫“詩圣”,我認(rèn)為,白居易也應(yīng)該得一頂“茶圣”桂冠——陸羽詩名稍遜,可以改回他最早的稱號,“茶神”。

  飲茶風(fēng)尚

  唐代的飲茶風(fēng)尚,跟僧人有特別的關(guān)系。僧人戒酒,卻不戒茶。不但不戒茶,反而提倡飲茶。唐詩尤其是初盛唐時期的詩歌寫到茶、飲茶的,多與僧人、寺廟有關(guān)。例如,杜甫《寄贊上人》“紫荊具茶茗,徑路通林丘”,又《巳上人茅齋》“枕簟入林僻,茶瓜留客遲”,項斯《早春題湖上顧氏新居二首》其二“勸酒客初醒,留茶僧未來”。許多作品單從詩題上就可以看出這一特點。例如:王昌齡有《洛陽尉劉宴與府掾諸公集天宮寺岸道上人房》,劉長卿有《惠福寺與陳留諸官茶會》,錢起有《過長孫宅與郎上人茶會》。這跟上文所說飲茶風(fēng)氣始于佛門浮屠為了防止參禪靜修犯困瞌睡,是有因果源流關(guān)系的。其實就是陸羽的嗜茶,習(xí)慣很可能也是早年在寺院里養(yǎng)成的,陸羽是棄嬰,由僧人收養(yǎng)長大。

  但是,中唐之后,飲茶在士大夫階層已經(jīng)蔚成風(fēng)氣了。邀請好友品嘗新茶,飲茶敘談、下棋,舉行茶宴,都是可以入詩的生活內(nèi)容。還有人把向人乞茶、攜妓去茶園采茶都寫入詩歌。飲茶顯然已經(jīng)被當(dāng)作一種幸福生活的標(biāo)志了。

  后來遭刺殺的宰相武元衡,他有一首詩寫的就是一次他跟同僚們品嘗新茶的事,《津梁寺采新茶,與幕中諸公遍賞,芳香尤異,因題四韻,兼呈陸郎中》。下邊這些詩句則都反映了飲茶敘談、茶宴、攜妓采茶等情況:

  茶果邀真?zhèn)H,觴酌洽同心(韋應(yīng)物《簡寂觀西澗瀑布下作》)。

  茶爐依綠筍,棋局就紅桃(劉禹錫《浙西李大夫述夢四十韻并浙東元相公酬和斐然繼聲》)。

  閑朝向曉出簾櫳,茗宴東亭四望通(鮑君徽《東亭茶樓》)。

  何處人間似仙境,春山攜妓采茶時(劉禹錫《洛中送韓七中丞之吳興,口號五首》其五)。

  簟涼朝睡重,夢覺茶香熟(元稹《解秋十首》其六)。

  村家何所有?茶果迎來客(白居易《麹生訪宿》)。

  孟郊、姚合都是喜歡飲茶的人,他們都曾經(jīng)向他人討過茶葉。孟郊《憑周況先輩于朝賢乞茶》,還是托朋友向另外一個人討的。“蒙茗玉花盡,越甌荷葉空”,自己原先有過的好茶葉喝完了,茶葉罐都空了;“幸為乞寄來,救此病劣躬”,提出請朋友代為乞討的要求,而且表示自己亟需茶葉??梢?,孟郊有飲茶的癮。姚合有一首詩,詩題很直截了當(dāng),《乞新茶》,但是其乞茶方法十分別致,“不將錢買將詩乞,借問山翁有幾人?”他是拿自己的詩換取茶農(nóng)的茶葉。

  茶與酒

  茶屬于軟飲料,跟酒的作用很不一樣。白居易對茶酒兩種飲料的作用作過對比:

  驅(qū)愁知酒力,破睡見茶功(《贈東鄰?fù)跏罚?/p>

  午茶能散睡,卯酒善銷愁(《府西池北新葺水齋,偶題十六韻》)。

  說出了茶能提神、酒能麻醉神經(jīng)的不同作用。白居易還說過茶能幫助醒酒,“舉頭中酒后,引手索茶時”(《和楊同州寒食乾坑,會后聞楊工部欲到知予與工部有宿酲》)。大概拿茶醒酒,在唐代已經(jīng)是人所共知的生活常識。皮日休有一天晚上酒喝高了口渴,就曾想喝茶,“酒渴漫思茶,山童呼不起”(《閑夜酒醒》)。

  茶、酒這兩種飲料,各有用途,本該各行其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但它們畢竟是流行于同一時空的兩大飲料,就難免會發(fā)生種種的關(guān)系、聯(lián)系。

  有人會拿茶與酒進(jìn)行比較,分出優(yōu)劣。張謂和高適似乎是喜歡飲茶更勝于飲酒的,張謂有詩曰:“飲茶勝飲酒,聊以送將歸”(《道林寺送莫侍御》),高適有詩道:“讀書不及經(jīng),飲酒不勝茶”(《同群公宿開善寺,贈陳十六所居》)。

  唐朝許多詩人是喜歡飲酒而不喜歡飲茶的,但是也有一些人是茶酒兼嗜的。白居易有一位朋友就是如此,“殷勤蕭庶子,愛酒不嫌茶”(《蕭庶子相過》)。從一些詩人的詩歌作品里,我們也可以看到他們茶酒俱好,兩種飲料都被認(rèn)為是詩意生活的組成部分。請看例子:

  杯里紫茶香代酒,琴中綠水靜留賓(錢起《過張成侍御宅》)。

  茶烹松火紅,酒吸藥杯綠(戴叔倫《南野》)。

  白居易當(dāng)然也是茶酒都喜歡的,“小醆吹醅嘗冷酒,深爐敲火炙新茶”(《北亭招客》),“春風(fēng)小榼三升酒,寒食深爐一碗茶”(《自題新昌居止,因招楊郎中小飲》),均可為證。只是有時候出于情景需要,他只能選擇其一,“清影不宜昏,聊將茶代酒”(《宿藍(lán)溪對月》)。

  詠茶詩

  茶作為一種清香提神的飲料,受到詩人們的歡迎。這有幾種原因,一是茶有助于頭腦清醒,激發(fā)詩興;二是朋友聚會,啜茗清談,或者吟詩,也被認(rèn)為是一件風(fēng)雅之事。請看詩證:

  詩情茶助爽,藥力酒能宣(劉禹錫《酬樂天閑臥見寄》)。

  茶興復(fù)詩興,一甌還一甌(薛能《留題》)。

  桂楫閑迎客,茶甌對說詩(李嘉祐《贈王八衢》)。

  聯(lián)句逢秋盡,嘗茶見月生(賈島《再投李益常侍》)。

  有一些詩人,會聚集在一起,一邊品茗,一邊作詩。陸士修、張薦、李崿、崔萬、顏真卿、皎然等六位詩人,就曾經(jīng)于一個月夜聚在一起“啜茶聯(lián)句”,合作寫了一首五言詩。

  飲茶成為詩意生活的一項重要內(nèi)容,白居易是最能懂得其中三味的。在一首詩里他這樣描述自己飲茶吟詩的生活情景,“或吟詩一章,或飲茶一甌。身心一無系,浩浩為虛舟”(《詠意》)。再選一首完整的:

  暖床斜臥日曛腰,一覺閑眠百病消。

  盡日一餐茶兩碗,更無所要到明朝。

  (《閑眠》)

  這首詩的情調(diào)很像孟浩然的名作《春眠》。孟浩然除了慵懶的睡眠之外,關(guān)心的是落花,而白居易關(guān)心的是飲茶。孟浩然比白居易稍微飄逸一些而已。從這里我們既可以看到白居易對于飲茶的喜歡程度非同尋常,也可以看到茶是白居易詩意、幸福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

  那么多詩人喜歡飲茶,又喜歡將茶、飲茶入詩,自然會寫出一些佳句、好詩。李泌的“旋沫翻成碧玉池,添酥散出琉璃眼”(《賦茶》),很好地寫出了茶在杯中的顏色、動感、神采,雖不言清香而芬芳可感,無疑是佳句。白居易《蕭員外寄新蜀茶》詩曰:

  蜀茶寄到但驚新,渭水煎來始覺珍。

  滿甌似乳堪持玩,況是春深酒渴人。

  詩人收到朋友寄來的新茶,好水煎煮,色香俱出,可以觀賞,更可以酒后解酲。整個過程,歷歷如在目前。此外,韋處厚的《盛山十二詩·茶嶺》,顧況的《焙茶塢》,一寫茶園風(fēng)光,一寫茶農(nóng)焙茶情形,也都清新可喜:

  顧渚吳商絕,蒙山蜀信稀。

  千叢因此始,含露紫英肥。

 ?。ā妒⑸绞?middot;茶嶺》)

  新茶已上焙,舊架憂生醭。

  旋旋續(xù)新煙,呼兒劈寒木。

 ?。ā侗翰鑹]》)

  飲茶既然已經(jīng)成為社會風(fēng)氣,飲茶者當(dāng)然就不會限于詩人,從白居易的詩歌中我們知道,茶在他那個時候已經(jīng)進(jìn)入山村農(nóng)家了,就是說,社會各行各業(yè)各界都有喜歡飲茶之人。販夫走卒飲茶,自然難以入詩;恐龍、青蛙飲茶,即使寫到詩里去,也沒有人愿意讀。一般讀者都會感興趣的是:美人飲茶會是怎樣一番情形呢?真是不免讓人想要發(fā)出“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的感慨。盡管如此,還是舉一首寫美人飲茶的詩吧:

  云鬟枕落困春泥,玉郎為碾瑟瑟塵。

  閑教鸚鵡啄窗響,和嬌扶起濃睡人。

  銀瓶貯泉水一掬,松雨聲來乳花熟。

  朱唇啜破綠云時,咽入香喉爽紅玉。

  明眸漸開橫秋水,手撥絲簧醉心起。

  臺前卻坐推金箏,不語思量夢中事。

 ?。ù瞢k《美人嘗茶行》)

  雖然不能算好詩,但是它比較真切地反映了富貴人家一種頗有詩意的生活,香艷卻不失優(yōu)雅。我們可以藉此想象大唐盛世仕女的日常生活情形,心向往之,也可以為將來進(jìn)一步強(qiáng)國富民之后人民安排自己的幸福生活作參考。相信向往小資情調(diào)生活的讀者是會喜歡這樣的詩的。
 

責(zé)編: isundust
普洱茶品牌推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