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堅談喝茶:茶三水四

  把茶放在茶杯里,倒上開水,少頃,水色變成了深秋的顏色,褐黃,重些的茶葉,已經(jīng)沉到了底,輕些的浮在水面,降落傘一樣緩慢地一片片地打開,然后旋轉(zhuǎn)著落下去。茶是清心的。茶,再怎么泡,它還是水,再怎么看起來顏色濃烈,它還是水。但它不再只是解渴。到了清心,就進(jìn)入了境界。茶是慢的,水是快的。水是解渴,滿足生理的需要,比如運動員,馬拉松長跑,給他補(bǔ)充水分,他可以邊跑邊喝,這時候給他喝茶,完全是浪費,他根本沒有心思去品。

茶三水四

  最俗的茶,莫過于在茶里面加枸杞、冰糖、大棗,還說是可以壯陽。太俗了。云南最近炒普洱茶,說是可以降血脂什么的。太俗。茶么,放點葉子進(jìn)去,喝的是個無。它還是水,但它有了些什么,這些什么是個與心有關(guān)的東西,心是無形的,可以感覺到,說不出來,是無?,F(xiàn)在人是把喝茶當(dāng)喝咖啡去理解,嚴(yán)格地說,咖啡是藥,而且立即見效,有助于“更快、更高、更強(qiáng)”。

茶三水四

  那年夏天在西安的時候,天氣炎熱,大汗淋漓的時候到了小雁塔公園,忽然看見參天古木、蓋地林蔭、古塔,誰敲了一下鐘,鐘聲悠然傳來。周身一下涼了,就想喝茶。找到賣水處,在附近的石頭上坐下,就要茶。伙計一愣,說喝飲料行不行,我說不行,要茶。好好好,馬上去燒開水。聽意思,這里不經(jīng)常賣茶,但他又不想放棄這筆20元的生意。我覺得有點怪,怎么茶都沒有,這是在西安又不是在巴黎。

茶三水四

  茶端上來,一看見,心情就壞了,茶水泡在一個白紙杯里面。那是我第一次見著用這種紙杯子泡茶,我習(xí)慣的是茶水要么是在瓷杯里面,要么是在紫砂陶壺里,次些的也得是玻璃杯?;镉嬚f,不喜歡紙杯,我給你換塑料的,他說的是那種軟得像紙的塑料怪物,水一倒上,馬上軟掉的那種。

茶三水四

  其實怪不得伙計,這個世界其實是越來越便宜了。過去蓋個房子要多少時間?畫棟雕梁,云南曾出了個偉大的木匠叫高應(yīng)美,打一套八扇的格子門,用了十二年。他的工資是用刨花的重量換金子,那個叫貴。

茶三水四

  麥當(dāng)勞,那個叫便宜和難看,買一份來翻開看看,稀糊淋拉、紅爛綠硬、夾生拌熟的。目的只是為了叫你趕快補(bǔ)充營養(yǎng),然后繼續(xù)趕路,忙著去干什么,麥當(dāng)勞可不會告訴你。

茶三水四

  喝茶,要用茶杯,茶具,要煨開水,要選茶葉,要泡,要等著茶葉慢慢松開,像秋天的樹葉一片片落下去,要等著水涼下來,香味像藏在水底的金魚那樣優(yōu)游而出。一杯茶,從下茶葉到茶涼,那就是四季。下茶葉加水,仿佛春種,茶葉次第開片,仿佛夏至,香氣溢出,仿佛秋收。茶涼,一杯安息。漫漫人生,其實也就是一杯茶的功夫。紙杯的后面有什么,嗯,垃圾桶,還是塑料的。

茶三水四

  本來么,普洱與西湖龍井,只是味道不同,就像蘭花的品種。你說蘭花有什么藥用價值呢?龍井是上品,茶的最高境界,葉子抖進(jìn)去,水色不變,但有味了。普洱么,就像劉姥姥進(jìn)大觀園。味重、色重,身體強(qiáng)壯。龍井,品了千年,已經(jīng)氣若游絲。龍井是賁象窮白的宣紙,普洱是宣紙上畫著的美女廣告。龍井喝一年,那是普洱,普洱喝上一百年,那就是龍井。

責(zé)編: yunh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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