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新立
“春風修禊憶江南，灑榼茶爐共一擔”，用唐寅的這句詩來形容時下茶風日盛的福州一點也不為過，越來越多的福州人開始喜歡在街頭巷尾林立的茶館、茶莊間穿行流連，買茶、品茶、論茶……完全陶醉于氤氳的茶香之中。
一直以來，身處東南沿海的福州人對茶總有些大而化之，人們將喝茶叫做“吃茶”，男女老少大多只鐘情于當?shù)厥a(chǎn)的茉莉花茶，并習慣將茶葉泡在大大的搪瓷或不銹鋼口杯中，喝時也是大大一口，頗有幾分豪爽的味道。
不過近年，受閩南茶文化的影響，福州人喝茶早已不似從前的“牛飲”，特別是當大大小小的茶莊開進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傳統(tǒng)的花茶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取而代之的是安溪等地出產(chǎn)的鐵觀音，一股清新的飲茶之風也由此吹散開來。
如今，福州人泡茶最常用的是蓋碗或茶碗。據(jù)說這是從臺灣開始流行的泡茶新方法，因為現(xiàn)代人工作忙碌，用蓋碗泡茶，在很短的時間之內(nèi)，就可以享受好茶的滋味，而且可以免除事后清洗一堆茶具的麻煩。當然，也有不少人仍然堅持用壺泡，這對于茶具、茶葉、浸泡時間長短等都十分講究，而喜歡養(yǎng)性怡情的人，則需要更充裕的時間才行了。
在福州，最初聞到茶香，是在一大早走過閩江東岸健身步道那棵大榕樹下時聞到的，幾個老人或站或坐，正用高亢而富于聲調(diào)變化的當?shù)卦捲诹闹裁?，空氣中彌漫著桂花和米蘭釋放的香氣，還有一種時有時無溫暖而熟悉的香從老人慢慢旋開的杯中飄出，不知為什么，那一瞬間，老榕樹、老人和那飄忽的茶香讓我非常感動。
再次聞到茶香，是在第二天早晨，那時我一個人在菜市場閑逛，一路感受閩南陌生的風情，視覺、聽覺、嗅覺敏銳異常。突然抬頭，看到一塊“百年老店新到安溪新茶”的招牌，看店面不大，也看不出老店的典雅，可我還是走了進去。迎面一股清新的茶香撲來，深嗅下去，那茶香更濃烈，相信那會兒我鼻孔翕動的樣子一定很夸張。我急得像一個孩子，想知道這茶香是新茶香還是熏蒸百年的店面香，對老板連說帶比劃要看新茶。我講普通話，他懂我，可他的話卻怎么也聽不懂，他的身體語言告訴我，店里所有上架的都是新茶！這怎么可能，在大連，茶店應季上新茶，只能是很少一部分，這里怎么可能賣的全是新茶？我眼神迷離地看去，以為新茶的品種會是我們北方人喝得滿口噴香的花茶，誰知又吃了一驚，貨架上下滿滿堆放的茶竟然沒有花茶的影子，幾乎全是鐵觀音，只有一兩個品種的綠茶。要說鐵觀音，大連人也不陌生，但平時沒人喝，倒是我供職的那家公司有日本商人來的時候，用透明的茶壺泡上葉子夸張的鐵觀音給日本人喝，盡管場合比較嚴肅，可總會有人流露出看不起的表情，原因就是大家覺得鐵觀音不好喝。可眼下，我確信這令人沉醉的茶香就是鐵觀音茶香，盡管裝在又圓又高的大玻璃瓶里或用錫箔紙包裝并壓得很實，但鐵觀音茶的香氣真的是擋不住的異香。
所有的疑惑，都在隨后的幾天和當?shù)厝私佑|中如冰消釋。那天，我如約去見一家公司的老總，一進門就聞到淡淡的茶香，茶幾上略顯凌亂，顯然有客人剛剛離開。大家略微寒暄，談話就在主人嫻熟的泡茶動作中開始了，只見他先用滾沸的水沖洗茶具，接著從一個鐵質(zhì)的盒子里取出來一小袋包裝精致的茶，在茶葉倒進茶碗的瞬間，我看到茶粒很綠，很大，很飽滿，接下來的動作，主人竟不再招呼我們，一臉率真的表情，自顧自一口氣做下來，用滾沸的水洗茶（已經(jīng)是我們的頭遍茶），茶湯倒進帶濾網(wǎng)的茶海里，再從茶海倒進茶杯里，至此，手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曲線，茶湯倒進了用鏤空紅木做成的茶盤里。一時間，茶香四溢，大家的感官一下子被激活，人也長了精神。喝茶也要造勢，也要營造氣氛，彼時刻，體會如是。在我想心思的那一瞬間，主人一臉陶醉的表情，鼻子夸張地貼近那茶蓋深呼吸。等那一小杯碧綠的茶輕輕地擺在我面前時，我已經(jīng)不能自己，那茶香，好像已不是用鼻子聞到的，而是從我的體內(nèi)綿綿不斷透出來。一杯綠中泛黃的茶湯舉到鼻吻之間，我像嗅到了最好的年份里窖藏的葡萄酒，那香霎時無處不在。那是在雨后初晴從遮天蔽日的森林中透出的縷縷陽光，是從泡沫般柔軟的青草地上蒸發(fā)出的氣味，是草香，是水汽，是不摻雜一點外界塵埃的至純品質(zhì)。我一直贊成用平常心泡茶，用如水之心泡茶，從茶的品性上參悟人生，可老實說，我們對茶這大自然的精華了解不多。人與自然的交流應該在尊重對方的基礎上進行，人，只有充分尊重自然物種的品質(zhì)，才能融自然精華于心，體會生命的律動和價值，茶文化不是空穴來風，而是有融茶品于人品的實在內(nèi)涵啊。
福州人對茶的尊重從小處看更動人，就說洗茶杯吧，在我生活的城市，一般把茶具洗干凈倒置控干，放在酒柜里，講究的人家會放在消毒柜里。干凈是干凈，但只是個盛水盛茶的容器，沒有浸潤的茶香，沒有水溫，在使用前和茶沒什么關系，這還算好，老家晉中人喝茶就難以入口了，夏天里去串門，每家都有茶，但很少有現(xiàn)泡的，一般都是泡好了放在那里，茶湯混濁變味不說，那茶杯用隨手抓來的毛巾擦干了裝茶送給你，盡管鄉(xiāng)情溫暖，可你哪里喝得下去！福州的茶在入口之前，看似洗實是敬，當然也是渲染氣氛，極盡感官之誘惑，更直觀的理解，是否可以理解為對大自然的感謝和對物的崇拜呢？是不是有了這樣一個開始，才能更好地與茶交流和對話呢？
回去的時候，別的東西不考慮，先帶一套功夫茶具回去，當然還有鐵觀音，也一定要在演繹功夫茶的同時，把我對茶的理解認真地說給朋友聽，不用說，那會兒一定會泡出滿室茶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