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餐廳侍者問我：“先生，您要咖啡或是紅茶？”我?guī)缀醵际呛敛豢紤]地點叫后者。
如此選擇，與其說我喜歡茶的味道，還不如說我更喜歡喝茶時的氣氛與感覺，以及因為紅茶，所讓我聯(lián)想到很是寬廣的紅茶世界。我對茶有所偏好，跟曾經(jīng)多次前往英國旅游，多少住過一段時日不無關(guān)系。
既然去游玩，當然得住旅館。英式旅館的特色之一，就是房間內(nèi)一定會擺著煮開水用的電熱水壺、一整套（通常為四人份）的茶具，以及一大疊分類整齊，至少包括四種品牌茶葉的茶包。不管你如何使用都不需要另外付費，而且第二天，服務人員一定將用掉的茶包補充齊全。
記得第一次住進時，見到如此規(guī)模龐大的泡茶陣勢還真嚇了一跳，心想，一天怎么可能喝得了那么多？爾后比較了解英國人的飲茶文化后，我就知道一定喝得完，如果按照正統(tǒng)的英國喝茶模式，那一疊茶包實在不夠看，恐怕還沒到晚上，就得請旅館服務員補充了。何謂正統(tǒng)的英國喝茶模式？下午茶恐怕是大家最為耳熟能詳?shù)?，實際上，下午茶只是其中之一，在這之前，其實已經(jīng)喝掉三攤，分別為：剛起床時就要喝的早茶，吃早餐時所喝的早餐茶，以及在午餐前喝的十一點鐘茶?，F(xiàn)在就從一般人較陌生的早茶說起。
坐在床上 享受早茶
按照英文直譯，早茶應該在清晨喝。那究竟是什么時間？六點、七點？是指天已經(jīng)亮了，還是剛破曉的時間呢？當某位富裕朋友的管家，慎重有禮地用抑揚頓挫的口音問：“先生，明天需不需要早茶？”而我初次聽到這個很像專有名詞，但又詞意不明的英文字時，還真是頗猶豫自己到底要不要--天知道這種茶該怎么喝？如果答應了，他會不會在清晨將我叫醒，然后去喝所謂的“早茶”呢？
硬著頭皮答應下來后，管家告訴我：“先生，您只要拉拉床頭垂下的繩子，我就會將早茶送到您的房間。”
這句話總算讓我比較放心。至少我已經(jīng)知道：早茶絕對是在我醒來后才喝，而且喝茶的地點就在我房里。
第二天清早醒來，我馬上依言拉動床頭的繩子。五分鐘后，管家已經(jīng)一身西裝革履地端著整盤早茶進入我房里。我想起身接過，他立即開口請我坐著別動，然后將整個茶盤--不，應該說是有矮腳的茶幾放在床上，就剛好放在我身體的正上方。原來早茶是舒舒服服坐在床上享用的，連床都不必下呢！
雖然早茶內(nèi)容只有一壺紅茶和兩片小圓餅，但才睜開眼就能躺坐在床上享用熱騰騰的加奶紅茶，禮數(shù)真是周到得叫人感動不已。
那是我第一次喝早茶，也是至今唯一的一次。后來我曾經(jīng)跟另一位住在倫敦的朋友聊起：“恐怕只有富豪才喝得起英式早茶，一般人哪有這等榮幸，獲得這樣的伺候呢？”
沒想到他很不以為然地回答：“尋常人士還是可以喝啊，當先生的可以泡茶給太太，太太也可以泡給先生，兩個人在床上一起喝，一起迎接新的一天到來。”
不過他也補充：“一般上班夫妻，平常大概也找不出這種時間呢，只能在周末假日喝喝罷了。”除非是自己泡，或是有親密的人很樂意地去幫你服務，否則很是美妙的早茶還真是難得享受。絕大多數(shù)英國人所喝的都是早餐茶，我待在英國的每一天，也幾乎都喝得到。
優(yōu)雅的早餐茶與簡速的十一點鐘茶所謂早餐茶，就是在吃早餐時所喝的茶。但它的正統(tǒng)喝法，不是一邊吃早餐一邊喝茶（當時應該先喝的是牛奶或果汁），而是在吃完冷盤后才喝。如果很多人同桌吃早餐，那就是泡壺茶由大家共享。喝茶時，還是以稍微烤過、橫切涂滿牛油或些許果醬（也可以兩者一起涂）的英式烤餅佐茶。盡管我的朋友認為將“吃早餐”與“喝茶”混在一起，實在欠缺優(yōu)雅，但他也坦承的確有不少現(xiàn)代人，已經(jīng)在形式上將早餐與茶分別簡化，或者合而為一，以節(jié)省時間。
至于十一點鐘茶，內(nèi)容就跟早茶一樣簡單，它只是英國人在午餐前預先填填肚子的茶點而已（英國人吃午餐的時間通常較晚，吃的分量也不多）。我曾多次見到倫敦人在工作場所喝這種十一點鐘茶，那種匆忙的喝法，恐怕會令講究紅茶品味的人皺眉。
不管早茶或早餐茶，都得先泡在壺里，再倒進下窄上寬的有柄茶杯享用。這也是沖泡及喝紅茶的基本物件。但某些人所喝的十一點鐘茶，已經(jīng)簡化到用馬克杯裝盛熱水，并將茶袋直接投進杯里。我想這是因為正在上班，有所不便的權(quán)宜之策吧。
華美的下午茶文化
在分秒必爭的倫敦都會，不是每個人都有閑情逸致去擺開陣勢，悠哉享受宛如19世紀生活的早茶、早餐茶、十一點鐘茶。那時代的英國人，喝法最為正式隆重，無論形式與實質(zhì)，都能展現(xiàn)出英國紅茶那種華麗及優(yōu)雅精神的，就是下午茶。當他們與朋友聚會，邀約一起喝下午茶時（尤其是具有社交意義的下午茶），絕對不可能隨便為之。過程中，從茶葉的選用、茶具品質(zhì)、沖泡要領(lǐng)、擺設(shè)方式、場地氣氛等等，均有所講究。遇上精研此道的茶癡，每一項都能說出長篇大論的道理。
先從茶葉說起。在倫敦，即使是一般的紅茶店，通常也兼賣茶具（例如懷塔連鎖店），紅茶的種類就已經(jīng)琳瑯滿目到讓你不知該從何挑選。如果，你進去的是福托姆.梅森這家以自創(chuàng)品牌紅茶聞名的百貨公司，或是像川寧這種開設(shè)于1706年的老店，保證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似地瞠目結(jié)舌，甚至懷疑架上所陳列的那一罐罐、一包包、一袋袋、一瓶瓶包裝精美，而標簽各有不同的玩意，真的都是紅茶嗎？紅茶商品的種類有這般復雜嗎？再聽聽店員與顧客的對話，通常面對面只談天氣的老英，這時會問起茶的產(chǎn)地？幾月采收的（茶的號數(shù)）？混合比例如何？口感怎樣？與這相同的對話也會在下午茶的場合里出現(xiàn)。那畫面可能是客人喝了一口茶之后，閉目深思，接著開始稱贊茶葉的口感，然后主人便很自豪地引經(jīng)據(jù)典解釋起來。
在這里，我可能得說明一下“混合的比例”。許多款紅茶，其實都是將不同產(chǎn)地、不同季節(jié)或不同特性的茶葉，依不同比例相互混合。像我們比較熟悉的伯爵茶，其實是以中國茶葉為主、印度茶葉為輔，再加上一種名叫佛手柚的精油熏制而成。英國紅茶公司都聘請專業(yè)的茶葉鑒定師為其調(diào)制混合茶，因此各家公司的產(chǎn)品各有特色。在著名的混合茶中，頗受英國人歡迎，對觀光客而言也是很容易買到的，是哈洛斯百貨公司所出品的哈洛斯14號混合茶。
當然不是每個人家里，都能辟建出栽種四季花木的庭園，春天看看郁金香、黃色水仙花，夏天欣賞薔薇、向日葵，如此一邊賞花一邊進行下午茶（甚至是在庭園里的維多利亞式木造涼亭里喝茶賞花）。這種英國古典劇里常見的畫面，絕對是喝下午茶的最理想環(huán)境。但是幾人得享如此尊榮呢？不過沒關(guān)系，只要主人具有慧心巧思，尋?？臻g一樣可以經(jīng)營出很有品味，很是華美、溫馨的喝茶環(huán)境來。
關(guān)于下午茶氣氛的醞釀、情調(diào)的培養(yǎng)，英國人做得既用心又徹底，連一絲細節(jié)也不放過。例如：某回我受邀到住在倫敦市內(nèi)馬里波恩的友人家喝茶，這一帶屬于高級住宅區(qū)，他的房子布置得有模有樣，我看在哪個角落進行下午茶，都很有高雅浪漫的品味，但他堅持，一定得到某房間的窗臺前喝，因為在那里，才可以清楚看見攝政公園的大片綠草地與樹林。
還有，屋子只能稱為“普通”的主人，可能會很認真地告訴你：墻面上那幅畫，眼前的茶具，甚至鋪在下面這方桌巾，各有哪些特色與典故。喝紅茶，其實是不太需要糖罐，更用不上古代貴族叫喚仆役所用的手搖鈴，但主人仍然煞有介事地擺在桌上，說這也是必要的擺設(shè)之一，能讓整體的模樣，搭配得更加協(xié)調(diào)、好看。我曾經(jīng)很懷疑地請教：“如果你一個人喝下午茶，也會擺出這些小玩意嗎？”對方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這是一種樂趣，而且下午茶就是要這樣喝嘛。”
紅茶的口味，每個人的感受或許不同。它的等級差別，好不好喝，固然會有所謂的“專家意見”，但對飲茶者而言，這只是風仁見智的評定，重點還是在于自己適不適合。
茶杯里的內(nèi)涵
我愛紅茶，所喜歡的當然不只杯中那些紅色的液體，還包括因為要喝它，所構(gòu)建出的一切物質(zhì)環(huán)境。這就像你到倫敦的麗池大飯店喝下午茶，會讓你特別感興趣與感動的，應該不是你所喝的茶口味如何，而是精美的茶具，豪華的廳堂，謹慎恭敬的侍者，甚至盛裝在你周邊喝茶的紅男綠女……。不過，還是有超出物質(zhì)環(huán)境以外的事物，那是在喝紅茶時，可以一并見到的英國人很得體、很成熟，注重品味與美感，并知曉該如何經(jīng)營的生活態(tài)度。
我想，這就是一種文化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