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片茶都將擁有三次生命

走在磻溪湖林村曲折的街巷中,見商鋪的貨架上全都擺滿了茶葉。從白毫銀針到白牡丹,從壽眉到老白茶,再到荒野冬片,所有茶葉匯聚在一起,散發(fā)出幽靜的花香、清甜的果香或者沉郁的草藥香。

于是,讓人憋悶的燥熱中有一絲溪水浸潤后的沁涼之氣,緩緩漫過群山環(huán)繞的小小村莊。

就在周鼎興茶號的祖屋“源頭里”,遇到了年輕的周朝端。他質樸的微笑、敦厚的個性,讓人很難想象,他的先祖周翼臣悉心精制的“白毫針葉”,曾經在1915年遠赴美國舊金山參加首屆巴拿馬萬國博覽會并榮膺金獎。

這百年的榮光,竟然從未在他的舉止間留下驕矜,仿佛一杯白茶洗凈歷史的鉛華,他在祖輩俯身辛勤的勞作中,化作萬千茶園中樸素的一株,沐風櫛雨,生機勃勃。

庭院古樸素凈,歷經百年風雨,依然完好保持了南方園林的典雅之美。

庭院的水塘里、竹匾上、瓦片間、竹林中,陽光如雨點一樣落下,噼啪作響。

人站在瓜架下,仰頭看到青瓜在濃密的莖葉間閃爍光芒,它們秀氣的影子落在菜畦里,那里正有一只彩蝶翩翩飛過。

一行人跟著年輕的茶號主人,沿著荒草叢生的小路向上攀爬,去看山中的茶園。

路的兩邊,茅草謙卑地伏向大地,萬桿綠竹雜錯而生,將人們看向茶園的視線完全擋住,仿佛前方是無盡的山林,深邃又神秘,除了飛鳥可以知曉光亮的出口,所有人都將迷失其中。

但五千畝茶園沉郁的香氣已在山野中繚繞了幾十年。這日日升騰的草木的芳香,吸引著人們,一步一步抵達烈日下的叢林。

采茶人頂著遮陽的斗笠,在黃昏的濕氣浮起之前,低頭趕著采茶。每一片茶葉即便離開了枝頭,在晾青、萎凋、干燥的過程中,照例會被采茶人的雙手悉心呵護,始終保持昔日陽光下天然的光澤。

每一片茶都將擁有三次生命。

一次,在萬物復蘇的春天,每一株茶樹與野草、稻谷、蘆葦、松柏、竹林一起,盡情沐浴著和風細雨,吸吮著天地精華;

一次,在灑滿陽光的竹匾上晾曬,它們祛除生命的冗余,將輕盈的魂魄結晶成沉睡的琥珀;

一次,它們長途跋涉,從濕熱的南方抵達遼闊的北方,在小巧的白瓷杯里,被知己的夜晚清談喚醒,憶起南方灑滿月光的茶園,也曾這樣與無數同伴簇擁枝頭、輕聲細語,于是它們熱烈地蘇醒,化作讓人沉醉的精靈。

途經湖林的旅客早已散去,年輕的茶號主人依然在他的茶園里,為一杯茶而不息勞作。

就在與朋友即將各奔東西的夜晚,雨水打濕了整個南方。

我想起那條通往茶園的荒野中的小徑,容顏粗糙的婦人俯身采下一片嫩茶,輕輕放入籃中,仿佛它是剛剛誕生的嬰兒。我還想起山中一閃而過的溪流,恍若天上瀑布飛流直下,并提醒著大地上奔走的人們,生命不過是一場熱烈的奔赴,就像一杯白茶,奔赴人間的知己。

于是我向朋友提議,不如我們喝一杯茶吧。

在這樣細雨淅瀝的夜晚,一杯與雜草灌木為鄰、山風雨露為伴的荒野白牡丹,當然是最好的選擇。杯中白茶徐徐散發(fā)的香氣,仿佛雨中桂花,撲簌簌落了一地,空氣中到處都是濕漉漉的甜香,就連人的衣裙上、唇齒間,都沾滿了花香。

人在一杯茶里慢慢醉去。日間的浮躁被雨水洗凈,群山寂靜,那里正有無數的荒野牡丹,隱匿在杳無人煙的山林深處,日復一日地等待,只為等來那個給予它熱烈靈魂的人。

就在即將離去的雨夜,它終于抵達我與朋友的身邊,讓我們一次次舉杯,讓我們在沉醉中,什么也沒說,卻又仿佛說了一生一世。

文|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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