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村三十年③:城中村成斗獸場?這里的血腥程度比股市還令人膽寒

  是城中村,也是斗獸場,芳村這個名字僅僅是這里的一個地理命名而已,這里如同斗獸場一般的生死拼搏,才是活在這里的人每天必經(jīng)的歷程。

  他們想拯救自己,或者想轉身抽離,但這一切卻都由不得他們做主……

  今天的《芳村三十年③》將為你繼續(xù)解讀血腥而真實的芳村故事。

  ▎漸行漸遠的市場和特殊的“城中村”

  芳村茶市已經(jīng)行進了近三十年,在疾馳的時代背后,它已成為南中國具有象征意義的一個里程碑。而我們步行在芳村的街頭時,卻有一種時光錯落的感覺。

  斑駁的街道、老舊的石墻、隨意堆放的茶葉包裝、老市場中奔跑嬉鬧的兒童……不遠處天空相互交織的電線下,豎立著“老街八號”的紅色牌子,那里,即將開始新一輪的市場改建。

  可是近旁緊閉的一些門面上已經(jīng)落了蜘蛛網(wǎng),墻上層層摞著“旺鋪招租”的告示。

  其實赫赫有名的芳村,也是廣州多年來老大難的“城中村”地帶,尤其是以花卉之鄉(xiāng)出名的五眼橋村。

  它的地理位置優(yōu)越,北面與大坦沙隔江相望,西面緊鄰佛山南海;南北向有珠江大橋穿過,東西向則有廣佛公路和芳村大道。另外還有地鐵五號線的滘口站和滘口客運站,都靠著南方茶葉市場。

  由于交通非常方便,所以自芳村茶市形成以來,這里的城中村就容納了許多異鄉(xiāng)客的身影,因為相對低廉的生活成本和便利的生意環(huán)境,他們拖家?guī)Э诘刈≡谶@些樓距非常密的三四層農(nóng)民房里。

  幾年、十幾年,期待著有朝一日徹底改善生活,成為真正的廣州人。這個愿望,許多先來者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但有為數(shù)更多的人還在為此而努力。

  ▎一個馬仔的掙扎與守望

  談到未來,張亮(化名)的臉上閃過一絲茫然,他的店在人稱芳村“最便宜”也最擁擠逼仄的老市場盡頭,店里沒有任何裝修,不平的水泥地上堆著一袋袋茶葉。而清瘦的他看起來很疲憊。

  “我這里實用面積三十幾平方米,租金一個月五千多。頂租費還可以吧,大概十多萬塊,路口的就貴要二十多萬,馬路邊的店那就六七八十萬都有可能的。這間檔口位置有點偏里。但是來這條街的人以前挺多的,想拿大貨的人都是走這條街,因為這條老街的店租最便宜,所以拿貨的價格也比外面的茶都優(yōu)惠一點。”

  “可是現(xiàn)在開的茶城太多了,這一塊區(qū)域都有七八個,客戶分流得厲害。所以有些后來的人背個一兩百萬進來做個幾年就走了,他們就是來試一下,做不動就撤,我們不一樣。”

  二十八歲的張亮,哄著懷里正哭鬧的小女兒。他來自潮汕農(nóng)村,已經(jīng)有了兩個孩子,大女兒留在老家讓父母帶著,自己和妻子帶著小女兒住在芳村的城中村。他在芳村打工多年,從一個小小馬仔到終于能獨立開店做個小老板,坦言說自己已經(jīng)盡力:

  “這條街我來的時候很多人在炒大益,就是2006年嘛,普洱茶火得一塌糊涂,后來價格就爆掉了。我初中畢業(yè)出來打工,十九歲就到芳村跟老板背茶葉,我當年的老板還在這里做茶,不過他在正街上做大品牌,沒個幾百萬根本支撐不了。”

  “你看像我們這種隨便弄一下的都要上百萬,因為茶葉批發(fā)的利潤現(xiàn)在壓得太低了,你不走量就賺不到錢,你要走量必須壓貨。我們全靠老客戶、全靠量走得起來才能活,稍微慢一點就不行,沒優(yōu)勢啊,這樣子一年壓貨的資金就要占成本一半以上。”

  為了加速貨物流通,張亮兩年前在淘寶上開了個C店,但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打理,到現(xiàn)在也只有一顆鉆。他說做淘寶就是完完全全地拼價格、拼流量,自己優(yōu)勢并不足:

  “店鋪要刷流量的話要用很多成本,要上去搞個活動上個直通車什么的也都很花錢。而且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物美價廉的東西呢,肯定是一分錢一分貨,好多淘寶上打著產(chǎn)地直銷的茶質量只有賣的人自己才知道。”

  張亮更大的心事在孩子身上——大的眼看要上小學了,小的也快上幼兒園,在廣州他們沒有門路也沒有戶籍,公立學校極難進,可是上個教育質量沒有保證的打工子弟學校他又實在不情愿。而且父母喜歡鄉(xiāng)下的生活,來廣州只呆了一個月就因為沒人聊天又走了。

  “沒辦法啊,要么我們回鄉(xiāng),要么讓孩子當留守兒童,怎么選擇呢?生活很現(xiàn)實的。”張亮又給我介紹他的茶,“你要不要這種?可以打成小包裝,也是前幾年留下的老普洱,不過不是古樹的,但是價格合適,才七十多塊一斤,開個小店小茶館賣賣可以的。”

  我們喝了一口,有強烈的鎖喉感,令人不適。只能放下杯子,面對張亮期盼的眼神,心頭掠過一絲辛酸。

  ▎一個老牌茶館經(jīng)理人的轉型路

  “回來了啊?”

  “回來了。”

  又是一天的開始。上午11點過后,偌大的芳村古橋茶街還沒有幾個人影,許多店還沒有開。湘妹子皮蓉走進自家的沐蓉茶社和店員打了聲招呼。她剛剛才從新會回到廣州,就定下了接受茶語網(wǎng)的采訪。

  皮蓉是2010年才進入芳村的,之前她的身份是廣州頗負盛名的老牌茶館——流花茶藝館的總經(jīng)理,而且她在茶館已經(jīng)工作了12年。

  在她的努力之下,流花相繼推出了廣州第一家茶宴、第一家素食館和第一家茶藝館,茶館以品位高雅而名動廣州。而皮蓉說,那時候她經(jīng)常要從上午十點熬到凌晨一兩點,這樣的生活實在不想過了,就出來做點自己的事情。

  “我現(xiàn)在這個店面總共一百平方米,包括一樓店面和樓上的品茶空間,我們這里不是按年租的,都是月租,每個月加水電費用要一萬五六左右,再加上人員成本要三萬多。”

  “我是2010年正式進的芳村,最早在南方市場,我在南方市場的店也是一百平方米,格局基本上都一樣,但價格要低不少。”

  “整個古橋茶街基本上都是廠家,尤其普洱茶廠家扎堆在這里,但是原來這里的第一批商戶都是我們原來說的‘跑街仔’(在芳村沒有固定鋪面,依靠從不同茶店、不同人群打聽的信息而加入炒茶隊伍的投機者,以年輕人為主),就是大益、下關這些大品牌炒得很熱的時候,他們串貨、囤貨、跑單這樣子的經(jīng)營,淘了一桶金。”

  “后來第二期開了以后,就基本上是大的廠家、大的經(jīng)銷商以廠家的名義在這邊開了。古橋第一期是在2009年開的,我這個店面屬于第二期,是2013年開的。我搬進來的最大原因是原來的店合約期滿,后來價格漲了就拿不回來了,我又看到這個地方很干凈,才拿的??梢哉f從古橋茶街開了之后外面的商鋪價格就全上去了,而且一下漲很高。”

  “高了之后,商戶們進場就是對檔口的一輪哄搶,再之后芳村市場就落了。特別是從2014年過完春節(jié)以后,整個芳村的市場行情很糟糕,很多人堅持不下去,關門的關門,轉店的轉店,因為這里本來就沒有散客。”

  皮蓉說,她從2012年就發(fā)現(xiàn)了市場的這種苗頭,所以從那時起,就一直琢磨自己的出路。原本身為益陽人,她理所當然地代理著老家的黑茶品牌白沙溪,一度做得還不錯,但是苦衷也不少。

  “中國茶葉品牌很多沒有處理好傳統(tǒng)門店渠道和電商渠道之間的關系,我在做白沙溪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問題——一個全國最好賣的單品,我作為經(jīng)銷商以兩百多一片的價格囤積下來,一件貨就是幾千塊,而銷售時一件賺不到一百塊、一片賺不到五塊錢,再加上倉儲和運費,完全無利可圖,叫我如何去生存呢?我只能做自己的產(chǎn)品和渠道。”

  ▎她在實體與電商的夾縫中試建新品牌

  正因此,2012年時,皮蓉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做了幾百斤柑普茶,結果一個星期就賣完,她又擴大生產(chǎn)做了幾千斤,也是不多久便賣完了。

  在市場效果樂觀的鼓舞下,她在2014年正式注冊了品牌,開足馬力生產(chǎn)柑普茶,但是又有新的困惑:

  “現(xiàn)在我廠里一年產(chǎn)二十多噸柑普茶,已經(jīng)滿負荷不能再加量;另外產(chǎn)品在很大程度上也要靠天吃飯,比如我們今年7月16號開工,但到現(xiàn)在第一批貨都還沒出來,因為7月下旬的廣東天氣很糟糕,天天下雨,而我們的陳皮要生曬,就沒辦法上市。”

  不過比起這些,更讓皮蓉頭疼的還是市場的亂象,“現(xiàn)在芳村到處都是這種剛熱起來的產(chǎn)品,賣的人多,產(chǎn)品市場售價就很亂,做的水平更是各不相同——如果是真正的新會柑做的柑普茶,正常市場零售價多在每斤八九百到一千五左右。”

  “如果原料是來自新會邊緣的柑,它的柑皮價格會相差一半,但是香氣味道會不一樣;那么再下來就是廣西柑、湖南柑、潮州小柑,那種就不是新會陳皮了,但也有人打著新會的旗幟在賣。再下來的話就是桔子皮,相配的茶葉原料也差了,售價極低。所以現(xiàn)在這個市場,魚龍混雜,普通消費者不愛來,也是有原因的。”

  鑒于以往的經(jīng)驗,皮蓉對電商的態(tài)度非常謹慎,她坦言以自己的規(guī)模和品牌能力還根本無法控制電商的影響,所以干脆放棄了互聯(lián)網(wǎng)渠道。

  “我是一個新品牌、小品牌,要小心翼翼地做,所以只敢以最傳統(tǒng)的方式來經(jīng)營。另外我反反復復跟經(jīng)銷商也跟消費者強調的是——消費者就是消費者,消費的目的是喝茶不是炒茶。如果朋友也成了交易的對象,我覺得就失去了喝茶的本義,因為當大家的關系成了一種商業(yè)行為時,就會產(chǎn)生不應有的期待和怨責,最終導致丟客。”

  ▎已經(jīng)無心戀戰(zhàn)的大牌普洱茶經(jīng)銷商

  同樣是古橋茶街的經(jīng)營戶,王輝(化名)的心情就復雜多了。他是一家普洱茶著名品牌的經(jīng)銷商,曾經(jīng)生意紅火時做一筆就能閑半年,可近兩年每況愈下的形勢使他無心經(jīng)營,在年初更懷著試試看的心情,涉足了股市。

  “現(xiàn)在普洱茶的行情大家都看到了,整個芳村和附近的東莞,藏茶量太大,現(xiàn)在銷售是個大問題,因為以前有些大路貨都叫人藏起來,現(xiàn)在不喝掉不行。”

  下午三點,整個市場潔凈而空曠的氛圍里,王輝盯著電視上一片紅綠的股票收盤走勢,用廣東話輕聲嘟囔了一句什么,搖搖頭,目光茫然地看著門外的停車場。

  “做我們這個牌子的,以前多在自己的圈子里倒貨賣貨,尤其是芳村,有沒有散客是毫無影響的。但是這兩年感覺不行了,大家都不走貨,尤其今年,不僅經(jīng)營縮水,股票也跌得厲害。”

  “要知道我們圈子里做大貨的很多人還做了場外配資,玩股票杠桿?,F(xiàn)在入市早收手快的都賺錢了,其他的,恐怕傾家蕩產(chǎn)的都有。我還好啦,沒有把身家性命投進去,那算上賬面浮虧也快一百萬,哎。”

  在王輝的回憶里,普洱茶成為芳村市場的主流品種,是從2000年左右才開始的,而當普洱茶正式奠定了芳村在中國茶葉市場的江湖地位時,這里才成了兵家必爭之地。

  在早期,幾乎所有普洱茶品牌都在芳村設有門市,以此吸引全國各地的加盟經(jīng)銷商,而同時,這些裝修或富麗或雅致的品牌形象店,也是普洱茶企業(yè)對自身形象和實力的說明。

  “其實普洱茶從它最早成風開始,就帶著濃重的金融屬性,尤其像我們這個體系更是如此。比如2013年推的生肖餅大益蛇餅,2012年底的市場期貨交易價是3000多元/件,到廠里公布出廠價和現(xiàn)貨到市場時,市價已漲到每件6000元以上,再后來一路飆升至16000元/件,與當初期貨的交易價格相差四五倍。”

  “于是就有很多當初看跌蛇餅的‘跑街’和經(jīng)營戶因大量開出期貨單買空,沒想到產(chǎn)品卻一路狂漲,巨大的差額導致很多人因根本無法承受虧損而卷包跑人,造成大量跑單。”

  ▎他說這是個最迷惘的時代,他想逃離市場

  王輝認為,現(xiàn)在芳村市場進入了一個矛盾重重的時期:“一方面是生產(chǎn)源頭的原料瘋漲導致概念叢生,一方面則是消費終端已經(jīng)覺醒,開始多元化的趨勢——各種信息正在對稱、交易正在逐步透明、投機客在大幅度地減少。”

  “對普洱茶的經(jīng)營而言,產(chǎn)品的精準、結構的優(yōu)化、對消費者的把握能力……變得越來越重要??墒瞧斩枰酝l(fā)展留下的問題還未解決,很多人重倉庫存、調頭不便,市場不好也得繼續(xù)做,所以觀望氣氛濃厚。”

  其實早在去年,王輝就發(fā)現(xiàn)市場的格局和風向有變,所以他在今年考慮最多的一件事,是要不要逃離芳村?“我講芳村的問題,其實不僅僅是芳村的問題,整個中國的茶葉市場太多千篇一律,缺少規(guī)劃、沒有引導;而市場里的經(jīng)營者往往太過趨利、太過追逐概念,不關心消費終端。很多人群體無意識,所以到現(xiàn)在一籌莫展。”

  今年有很多人退出市場,估計這種波動到十月份還會更明顯,因為這邊的房子開店有一個周期性,有幾個月(春節(jié)前后)既不能裝修也不能正常營業(yè),那空的這幾個月還要付房租。本來行情好的時候能靠年中其他時段來平衡經(jīng)營,但現(xiàn)在整個茶葉市場氛圍不好,有一些茶葉小廠基本上不開工了,這樣經(jīng)營戶再交這幾個月空置的店租就特別不劃算。”

  “很多人講現(xiàn)在是最壞的時候,我覺得考驗才剛開始,算是最迷惘的時候。其實茶總歸有人喝的,但并非所有人都有能力走新路,優(yōu)勝劣汰是必然。我打算把店盤給別人,想想下一步究竟怎么走。”

  我們離開古橋茶街時,走過一家名為“東和茶葉”的正街大店,據(jù)說近兩年,因運作某普洱茶品牌有方在芳村頗有名氣,但今年也隨市場整體形勢往下走。

  “如果市場需求有太大的人為因素,終究是不能持久的,因為茶葉是消費品,不是金融衍生品。”一直陪著我們的朋友深深嘆了一口氣。

責編: 水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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