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洱茶文化之爭變成茶利益之爭

  我的朋友老朱,領著幾個記者,從北京千里迢迢跑到了西雙版納州勐臘縣的象明鄉(xiāng)。電話里一再叮囑,不管我在哪一座山頭,一定要在第二天趕去與他們會合。更重要的是,他要我務必帶上幾個不同民族的手工普洱茶人,他們要做深度采訪。采訪普洱茶的記者,這些年來,我見得多了。他們中間,有的人帶著不同的茶文化背景,到了云南,不上茶山,不訪茶人,找?guī)讉€似是而非的所謂專家,聊上一通,便坐著飛機走人。寫出來的文章,要么缺少常識,要么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更不堪的是,危言聳聽,極盡誹謗之能事,把好端端的普洱茶妖魔化了。仿佛環(huán)保也成了普洱茶的罪,仿佛生長了幾百年上千年的古茶樹不施農(nóng)藥就不能稱之為茶了。所以,一段時間以來,看見某某遞上名片,說是來采訪普洱茶的記者,我立馬裝成白癡或繞道走開。普洱茶之爭,由商品之爭上升到了茶文化之爭,或說上升到了茶利益之爭,陷阱多、言必失,不妨向普洱茶學習,隱身滇土,寂寂無聲。

  老朱喜喝普洱茶,這我是知道的,但為了以防不測,我還是又站在南糯山的山頂上,給他掛了一個電話,要他保證他帶來的人,心正,有格,無私。得到老朱肯定的回答之后,我才一一通知了這些年來我走山認識的幾位茶人,有傣,有布朗,有哈尼,有基諾,四個民族。幾千年前,他們在瀾滄江流域這一人類茶葉的發(fā)祥地,以茶為藥,以茶為祭品,以茶為飲品和商品,繼而把茶葉推向了整個世界。選其中四族的后裔接受采訪,我想,盡管人微言輕,卻也頗具代表性了。

  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第二天早上,當我們開著一輛皮卡車,從南糯山駛向象明鄉(xiāng)的途中,這四個人都以不同的借口溜走了。車至橄欖壩,傣族人說,他在這兒有個相好,要送點東西去給她。下車,走人,半小時不來,電話打過去,關(guān)機。車至植物園,哈尼人說,他口渴了,想喝水。下車,走人,半小時不回來,電話關(guān)機。見此陣勢,我扭頭望著剩下的布朗人和基諾人,兩人都低著頭,雙手對搓。我說,如果你們兩個也不想去象明,現(xiàn)在就下車吧。兩人對望了一眼,下車,走人。兩人徑直走到江邊,脫了衣褲,撲通兩聲,開始游泳。

  類似的經(jīng)歷,我以前也曾有過。一伙人相約從曼賽鎮(zhèn)去阿卡寨,途中,有人看見路邊的橄欖熟了,停下來,吃了一捧,倒在樹蔭里便沉沉睡去;有人路遇獵山的朋友,朋友開口相約,瞬間便消失在原始森林之中;有人見茶山上采茶的少女,站在高高的茶樹上,像只鳳凰,猿子一樣,很快便躥到了茶樹上……到阿卡寨時,就我一人了。傳說中的阿卡寨,清末的時候,曾有茶商埋下大量的金銀財寶。我之所以約他們?nèi)ツ莾?,目的之一就是想請他們幫助尋找一下那些茶商的后人或茶商的墳冢,為普洱茶衰落于清末再找一些證據(jù)。他們的離去,讓我有些手足無措,到處都是廢墟,滿眼都是荒草、藤蔓和雜樹,我的田野調(diào)查一度陷入困頓。但在我之后寫下的文字里,對他們的行為,我發(fā)出了由衷的禮贊和欽羨。他們都是自然之子,山是父親,水是母親,清風白云是姐妹,石頭樹木是哥弟,林中的一切,全是他們的四大姑八大姨、表親堂戚、朋友知交。他們完全有理由,在任何親戚的面前停頓下來,什么藏寶圖,阿卡寨,對他們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最后,我一個人去了象明。奇怪的是,老朱和他的朋友們,連個人影也沒有。小旅店的主人,是我的朋友,年輕時讀貝葉經(jīng)、種稻子、采茶葉,40歲做了爺爺,50歲開了這個旅店,每天坐在門前的竹椅子上,什么話都懶得說,什么事都懶得做,什么人都懶得見,有人住店,頭一偏,自有兒媳婦張羅。我問他,北京來的那伙人呢?他說,不知道。

  到了晚上,老朱才回來。他們碰上了一個婚宴,被拉入席,一一喝高。說起采訪的事和那四個茶人,他的長笑聲,不像普通話的音韻,彌漫著山野氣和酒氣,笑畢,倒頭便睡。而我則坐在床頭,一邊用手在空中拍蚊子,一邊悉心思考:這四個茶人,為何應承了我又中途溜掉呢?


 

責編: isundu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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