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千家寨、大茶樹
文/胡巒
雨簾霧幕，天色早早就暗下來，我們閑在大小吊水間的停車場中，既冷又餓且頭腳潮濕。山路險峻濕滑高危，回到山上保護站不太可能，最合理的選擇，就是等待援車。冷濕水滴，不時滴落臉上手上，分辨不清是霧還是雨。借著手機顯示屏的微光，三個人起動手，打算生一堆篝火取暖。大體量的枯柴死木，場地邊不少，只是缺乏干燥引火材料。琢磨嘗試了一個多小時，剛剛用幾個空礦泉水瓶引燃堆柴火，三輛摩托車轟鳴著穿過小吊水瀑布，開著大燈沖進場內(nèi)，眼前片光明……
第一次跑千家寨大茶樹，還是1997年春天的事情。路況產(chǎn)生距離，那些年從昆明出發(fā)，要深入哀牢山腹地鎮(zhèn)沅九甲，實屬不易。路主要有兩條，要么繞楚雄雙柏，要么走土溪新平、但不管那條，都有將近200公里俗稱“土路”的砂石路要對付。險要路段，恰好也有兩段，一是“恩水線”(新平水塘到鎮(zhèn)沅恩樂)水塘路口翻哀牢山到分水嶺段，二是出恩水線從馬家營進九甲那一段。這兩段路，一旦遇上雨水天，靠山段隨時塌方，低洼處恍若泥潭，什么樣的車，都從發(fā)力。
那回原本沒有跑九甲的打算，卻在和平打尖住宿時，巧遇老吳而改變。老吳當年是九甲鄉(xiāng)的民政助理，具體負責在和平開辦的一間食宿店。和平因金礦和交通之便，成為山南進人鎮(zhèn)沅路段第一個集鎮(zhèn)。老吳生得白凈文氣，晃眼看去，還有幾分x像鞏漢林，三十歲還沒有成家，這在哀牢山區(qū)相當珍稀。吃晚飯間，老吳鄭重地向我們推介九甲，并自告奮勇?lián)斚驅(qū)А?/p>
天不亮就出發(fā)。路況很差路面很窄，比起“林道”好不了多少，尤其過三章田爬山上九甲一段，不時有半空中飄著的錯覺。我們開玩笑說，如果車子不幸掉下去，從空中到落地，完全有時間打上最后一個賭，賭一把車頭車屁股哪部分先落先著地。楚雄籍的資深司機，認為跑達類路的要點之一，就是要隨時耳聽眼察。及時發(fā)現(xiàn)對頭車并找到會車點。
大小吊水、千家寨、大茶樹，位于九甲十五公里以外山中。我們?nèi)r。新修簡易公路正在收尾階段，路邊密林中，偶爾可見俗稱“散片房”的全木民居，色調(diào)暗沉形制樸素高古；上山步行小道泥土新鮮，路邊實心竹子刀口還在白亮。小吊水瀑布清秀婉約，一縷一縷掛在林間巖石上，陽光酒上去，就是高高低低幾道彩虹；大吊水瀑布青石壁直立，水量豐沛，風格雄強。瀑布下面的龍?zhí)叮喈斊?，讓人頓生跳下去游泳的沖動。
千家寨就在大吊水上方。順新修的步行土路爬到千家寨，老吳一拍腦袋說：應該牽只羊上來殺吃!我們連表示遺憾的力氣也沒有。那里山高林大，林下清流舒緩，伸手一試，卻冷入骨髓。所謂千家寨，不過是兩山問兩三塊籃球場大小的一塊空地，空地上略有人工堆積痕跡的幾堆石頭，大約就是“寨”的殘留。從千家寨溯溪流往上走幾公里，就是大茶樹。大茶樹即“干家寨一號古茶樹”，當年還沒有正式命名，年代也沒有測定。老吳介紹說，每年某個特定的日子，一些當?shù)厝?，就會聚集到千家寨，說不清楚是憑吊還是純粹的山會。其間有人會從“大茶樹”上，摘取些新鮮茶葉，用小茶罐烤香，然后灌入山泉水煮來喝，傳說對身體很有好處。
下山路上，我們硬塞給老吳一百塊向?qū)зM，老吳堅辭不受，路過修路人的窩棚，老吳建議干脆捐給他們。這一捐還耽誤了些時間，領頭的村長，非要讓我們?nèi)撕壬峡诎染撇艤首摺?/p>
不料重返千家寨，居然是十年后的事情。十年中間，有過幾次機會跑哀牢山，也有再進九甲看看的意圖，無奈季節(jié)都不合適，遇上雨水天，不要說翻山上九甲，馬家營到三章田一段泥水路，車就過不去，只好每每作罷。直到哀牢山南北的公路，都鋪成柏油路，機會才真正到來。比較新鮮的準確消息稱，現(xiàn)在無論從恩樂還是馬家營進九甲，都是路況不錯的柏油路，適合私家車自駕。
2D07年9月中旬，重返千家寨，天氣情況也不太理想，又遇上雨水天，好在時陰時雨，雨時雨勢不算太大，還有機可乘。九甲到小吊水十幾公里景區(qū)公路，幾乎還是當年老樣子。有過水路，有急坡加急回頭彎，多數(shù)路段沒有會車的余地，需要景區(qū)車輛接送。有些變化的地方，要算位于停車場前小吊水一段，公路從瀑布水簾后面穿過去。如此設計，不算妥帖，一旦遇上大雨，瀑布水量猛增，水簾后面的空間必然不足，進不去也出不來。
停車場到千家寨間的兩條步行線，已經(jīng)修成石砌臺階和鋪石水泥路面。千家寨一段，居然還是牢實的木制棧道，古樸厚實大方。早先干家寨那塊林間空地上，已經(jīng)蓋起兩棟房子，隸屬于古茶樹保護管理處，房子后面還有幾間高架獨立小房間，作為客房。守山人老余，三四十歲的拉祜族漢子，為人熱情，手腳還非常麻利，火塘灶火一起來，沒有多長時間，居然給我們端出一葷兩素湯一蘸水午飯，葷是炒臘肉，煮湯的蔬菜，還是他自種的小苦菜。一大鑼鍋飯管飽，飽后還有烤茶水解渴。老余平時獨自守在山上，十天半個月才下山一次采辦給養(yǎng)，閑下來就抄起一把三弦閑彈，自己聽腳邊的貓聽守山的狗聽鳥聽獸聽樹聽山聽溪水聽，恍若少數(shù)民族版本的“莫大先生”。
千家寨到大茶樹的山路，依然“原生態(tài)”，荒草落葉掩路人跡罕至，順溪而上不時要過溪越澗。“莫大先生”老余，幫重新搭建被山水沖毀的簡易獨木橋，帶我們穿過螞蝗密集區(qū)后，自去巡山。最后兩三公里并沒有岔路，不必擔心迷路。雨后山間霧氣很濃，稀里糊涂就走到大茶樹跟前，有標牌有碑記。大茶樹看起來有些滄桑，十年前的地方名樹，如今已然“世界茶王”，有為名所累的可能。繞樹三匝，仰望再仰望，約一小時左右我們離開前，明顯感覺出空氣中的寒意，漸漸加重了力道。
回到千家寨，我們喝上口熱茶水，作別“莫大先生”老余，快速下山，以便按預定時間到達停車場，與接車會臺。到停車場卻不見來車，過了約定時間半小時，仍舊聽不見發(fā)動機的聲音。剛剛有些不安，九甲鄉(xiāng)電話來了，告知接我們的車，在距離停車場約5公里的地方，一只前輪滑出路面懸空，動彈不得，讓我們等待重新派出的援車。5公路不算遠，步行的話，不會超過小時，準備摸黑穿過小吊水水簾前，我們發(fā)覺這樣做極其危險，一步踩不實一手抓不牢，就可能被沖力很大的水流卷下龍?zhí)叮€是決定耐心等待不妄動。好在鄉(xiāng)里在派出援車后，又通知就近的村民小組，派出摩托車隊過來接我們出去。
回到九甲，已過半夜。順便說一下，經(jīng)打聽知道，當年的老吳，已經(jīng)離開九甲，到老縣城按板生活，聽說還成了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