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壺歷史之茶

  自唐代以后,茶葉就是我們文明的基本物質因素,它和陶瓷、絲綢一樣,在漫長的時間里壟斷世界市場。

熱帶很熱,太陽垂直地吊在頂上,人的腦袋就不免昏昏沉沉的,想睡覺。高更的畫兒里,塔希提島的人、植物和石頭不是正睡著,就是剛醒來或將睡去。高更厭棄現(xiàn)代文明,不遠萬里去尋一個盡情睡覺之地。反過來說,所謂“文明”,就是盡可能少的睡眠和盡可能清醒的頭腦。
所以,一位新加坡政治家認為,空調的發(fā)明具有偉大歷史意義,它使新加坡或者塔希提與巴黎或紐約有同樣涼爽的室內環(huán)境,熱帶地區(qū)的人民由此可以振作精神,把更多睡眠時間用于工作、思想和創(chuàng)造。
——這很好。但我要談的是茶,飲茶是中國人的偉大發(fā)明,據(jù)說公元500年左右飲茶的習俗開始廣為傳播,那是南北朝時代;到了唐代,陸羽著《茶經(jīng)》,對飲茶進行了最初的文化闡釋:
味至寒,為飲最宜。精行儉德之人,若熱渴、凝悶、腦疼、目澀、四肢煩、百節(jié)不舒,聊四五啜。
看看這些癥狀吧:又熱又渴,心里發(fā)悶腦袋疼,渾身倦怠睜不開眼,總之是無精打采昏昏欲睡,這時就應該喝茶。
沒有發(fā)明飲茶之前,比較上進的中國人是很痛苦的,“頭懸梁、錐刺骨”,我們的老祖宗與人要睡覺這一自然節(jié)律進行了艱苦卓絕的斗爭。后來有了茶,每天喝上幾壺,大家都成了“精行儉德之人”,人人朝氣蓬勃,想睡也睡不著,于是能以更多的時間、更高的效率去做更多的事,比如批公文或者織布,比如畫畫兒或者寫詩。
南北朝至隋唐是中國文明史上的關鍵時期,宗教、繪畫、書法、詩歌,各種精微的精神形式如鮮花盛放,中國人的眼睛好像一下子亮了,心像絲綢一樣敏感,文明由簡樸、粗豪變得華麗、繁復。
原因何在呢?當然是飲茶。茶除了讓人少睡覺還讓人心明眼亮,茶是提神的,所“提”之“神”是“精神”。
同樣,咖啡也是偉大的,它在十七世紀初傳入歐洲,所謂“啟蒙”、“理性”、“現(xiàn)代”,所謂“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大概都是受了咖啡因的刺激。
茶不僅提升了我們的精神,我認為它還極大地改善了全民族的腸胃功能,因為茶可解酒,有助消化。而這一點對古代的北方游牧民族尤其緊要。那些馬上的好漢,天天喝酒吃肉,千萬年來備受消化不良之苦;終于,南方的農(nóng)夫們發(fā)現(xiàn)了這種神奇的樹葉,它消食化淤,令人上下通暢,于是草原上馬更快,刀更亮,成吉思汗的大軍喝著開胃的奶茶席卷南宋,鯨吞大半個世界。
但農(nóng)夫們有更精明的算計,他們用另一種方式征服世界。在歷史的急風猛雨之下,茶一直穩(wěn)定地、源源不斷地將白銀吸向中國。自唐代以后,茶葉就是我們文明的基本物質因素,它和陶瓷、絲綢一樣,在漫長的時間里壟斷世界市場。我們有茶,這相當于我們有微軟,北方的游牧民族要喝茶,后來英國人也離不開茶,那么好吧,拿銀子來!那時咱們多牛啊,僅憑著茶葉就能維持絕對、長久的貿(mào)易順差。
這種傲慢到了鴉片戰(zhàn)爭依然拖著長長的影子,那時有聰明人目光如炬,一眼看出英國人的色厲內荏:只要咱不賣茶葉,那些鬼子還不得大便干燥,活活憋死?
這倒不失為“釜底抽薪”之計,但問題是老先生們不知道,英國人那時已經(jīng)在印度大規(guī)模種茶,而最初的種苗恰恰是由英國使臣馬戛爾尼從中國帶往印度的。
此事發(fā)生在一七九四年,馬戛爾尼在咱們“圣明”的乾隆皇帝那兒碰了一鼻子灰,離京南下澳門。途經(jīng)江浙一帶時,該紳士“弄”了幾株優(yōu)質茶苗。——你只能說是“弄”,說“偷”不妥當,因為這事就發(fā)生在天朝陪同官員的眼皮底下,他們樂于對沒見過世面的洋人表現(xiàn)居高臨下的慷慨大方。
但就在那一刻,茶的歷史光輝悄然消散。茶不再是文明的榮耀,不再是神奇的財富,它只是茶,一種日常飲料 。
——此時,手邊是一盞陳茶,作為抵抗睡眠、反對沒精神兒的武器,我覺得它不如咖啡;如果我吃撐了,更有效的辦法是服用胃動力藥;作為一個無所用心的飲者,我可以喝中國的龍井、烏龍、普洱,利普頓紅茶我也喝得,當然,天要熱了,室內須有空調。

責編: cn6831
普洱茶品牌推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