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在地球的這一端縹緲

文/方麗娜
  老實說,每次回國探親,我最希望收到的禮物就是茶葉。為此,我情愿備足了奧地利最精良的“莫扎特酷哥巧克力”作為回贈。

  說起來,真正坐下來安心喝茶,用心品茶,期待好茶,卻是生活在維也納以后的事。早年間居無定所,既無耐心泡茶,也無興致品茶。當公務員那些年,倒是有過好一段喝茶看報紙的時光,可那個時候的心思也沒用在喝茶上。

  后來去德國學習,隨身帶了幾包茉莉花茶,半年下來竟未啟封。讀書、打工、寫論文,連飯都顧不上吃,哪里有心思泡茶?幸虧德國水質好,渴了,直接打開水龍頭接一杯能充當礦泉水。期間,每逢同事請客,我揣上一兩包茉莉花茶,當作禮物送給他們。德國同事接過茶葉湊近了鼻尖——哇啦哇啦直叫喚,夸贊是好茶!原來,老外就喜歡茉莉花那一類的香型。因而,只要不是地道的中國通,千萬別把價格昂貴的好茶葉送給他們。尤其碰到那些崇尚貴族遺風的英國人,喜歡用銀器把茶葉煮了,水倒掉,只留下葉子拌糖吃。

  可是,若拿我當年送給德國人那樣的茉莉花茶來對付老沃,他準會嗤之以鼻。這個奧地利人的胃口,全讓中國朋友送的好茶給寵壞了,從西湖龍井,到蘇州碧螺春;從黃山毛峰,到廬山云霧。如今,他開口閉口都是鐵觀音,只因那年,福建的阿丹姐將兩盒安溪鐵觀音之王塞到了我們的旅行箱里。在維也納,我們每天的早餐桌上,總是西式早餐配中國茶。家里的一把紫砂壺,還是大哥早年從宜興帶給我們的禮物,落戶歐洲已好些年了。此刻,我剪開鐵觀音的精致小包——但見顆粒緊實,色澤烏潤墨綠,托在手心,沉甸甸的。少頃,醇厚金黃的茶湯,被我仔細斟入杯里,茶香便裊裊而出,芬芳撲鼻。哇,好香啊!老沃肥胖的手剛剛捏起小杯子,未及入口,即已發(fā)出贊揚聲。

  往年,我曾多次帶他走進家鄉(xiāng)的茶樓,選了上好的龍井和鐵觀音,坐在優(yōu)雅的亭子間,浸在古箏曲子里看小姐妹們嫻熟的茶藝。意境猶在,但那茶香和韻味均不及眼前的清雅與甜爽。一壺不行,再續(xù)一壺,頻頻啜飲,舌根輕轉,實在是滿口生香。只見老沃雙目微閉,沉醉其中——如聞仙樂,如臨仙境!真正的好茶,正是這淡淡的苦澀之后,滲出的縷縷甘醇和濃郁,啜一口,猶如細品人生的滋味。

  一日,在維也納市中心的步行街上閑逛,繁華的商鋪中間霎時添了一家茶葉店。那圓體德文字母書寫下的“TEE”(茶)字,像朵花兒怒放在半空里。我倆不約而同地推門走進去。店主一派紳士,謙和禮貌地打了聲招呼,便繼續(xù)專注于案上的茶葉小標簽,旁若無人。歐洲的商店大多如此,在顧客面前有一種平靜的高貴。琳瑯滿目的貨架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茶葉。有奧地利的果茶,就是各種小干果配合茶葉合成的,通常由蘋果、草莓、櫻桃、桃子等烘干了,切成小塊摻入少量茶葉。歐洲人的茶葉多半如此,喝茶時又愛加糖和牛奶,那茶的味道便可想而知了。也有正經茶葉,卻是些陳年老茶,被研成碎末再套上小布袋,丟進熱水杯里顛來倒去,那茶水就變成了混湯,除了苦澀卻是一點茶香也沒有的。墻上還陳列了非洲的紅茶、清茶,阿拉伯的黑茶,也有彌漫咖喱味兒的印度奶茶。至于遠東地區(qū)屬日本的齊全,有米茶、煎茶、焙茶和粉茶。但是,我們最關心的是中國茶。

  “這店里可有中國茶?”老沃問。

  “有,在外頭的櫥窗里。”說完,店主依舊專注于那些小標簽。

  老沃面對櫥窗里擺放的兩包茉莉花茶——本店唯一的中國茶,不禁從鼻子里哼出聲來:這也算個茶店,竟然沒有中國的鐵觀音!

  去年春天,我們的好友漢斯寫信來,說他太太卡塔利納得了肺癌,剛做了手術,生命危在旦夕。漢斯性情溫厚,人高馬大,風格酷似美國的西部牛仔。他做滑雪衫生意,同中國有多年的貿易往來。太太突染重疾,漢斯的沮喪可想而知。我們便很想給他們寄份禮物,來安慰一下這對患難夫妻。想來想去,老沃竟看中了家里的鐵觀音。于是,備了只小箱子,把包裝精美的鐵觀音放進去,又在一張粉色的健康卡上寫了溫暖的祝福語,各自簽上名。老沃還特意告訴漢斯這是中國最好的茶葉,好好品嘗。封口的那一刻,我靈機一動,將家里的一個紅色“中國結”塞入箱子,和茶葉一道寄了出去。

  一周后,漢斯激動地打來電話說,收到我們的中國茶,他和卡塔利納高興極了!第二天一早,他們就打開了那個雕有中國龍的茶葉盒,泡了一壺茶。夫婦倆坐在院子里的草坪上,看著對面的雪峰,邊飲邊聊。卡塔利納感嘆道,世界上還有這么好的茶葉,以前竟未喝到過!

  去年隆冬,我和老沃帶著從北京新買的安溪鐵觀音,到凱茨堡去看望卡塔利納時,見漢斯家的大客廳里,紅色的“中國結”像只吉祥的火鳳凰,凌空欲飛。

 ?。ㄗ髡呦禋W洲作家協會會員,曾任《地球村》雜志副主編和奧地利《中國人》報主編,《歐洲聯合周報》特約撰稿人,現定居奧地利維也納) 

責編: isundu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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