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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瓶煎水點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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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宋茶事:煎茶與點茶的意蘊之別

煎茶與點茶,均是兩宋時代的飲茶方式,前者是將細研作末的茶投入滾水中煎煮,后者則預將茶末調膏于盞中,然后用滾水沖點。站在宋人的立場,自然要說煎茶是古風。

作為時尚的點茶,高潮在于“點”,當然要諸美并具——茶品、水品、茶器、技巧——點的“結果”才可以有風氣所推重的精好,而目光所聚,是點的一刻。士人之茶重在意境,煎茶則以它所包含的古意而更有蘊藉。

當然這并不意味著時有雅飲之一派,凡茶必煎,又有俗飲之一派,凡茶必點。二者在日常生活中,本是既并行,又交叉。而飲茶方式的選擇,既與茶品、時地、飲茶之人相關,在某種情況下,也與意境之追求相關。


《蓮社圖》局部上海博物館藏

兩宋之煎茶

煎茶與點茶,均是兩宋時代的飲茶方式,前者是將細研作末的茶投入滾水中煎煮,后者則預將茶末調膏于盞中,然后用滾水沖點。站在宋人的立場,自然要說煎茶是古風,由南唐入宋的徐鉉在詠茶之作里已經申明“任道時新物,須依古法煎”,今人考察兩宋茶事,也認為點茶早是這一時代普遍的習俗。與陸羽《茶經》講述煎茶法不同,宋人茶書,如蔡襄《茶錄》、宋徽宗《大觀茶論》,所述均為點茶法,曰兩宋點茶盛行,誠然。然而與此同時,傳統(tǒng)的煎茶之習卻并未少衰,檢點付諸吟詠的茶事,可知煎茶與點茶,烹茶方式不同,器用不同,使用的場合也不同,結合繪畫作品、出土器物,這一點可以認識得更為清楚。而辨名、辨物之外,更要說明的是,煎茶以它所蘊涵的古意特為士人所重,這實在是兩宋茶事中不應忽略的一個重要細節(jié)。

(一)煎茶用器:風爐與銚子

《蕭翼賺蘭亭圖》,是繪畫中的名品,舊題唐閻立本作,今多認為出自宋人之手。所見有遼寧省博物館藏一幅、臺北故宮博物院藏一幅。兩圖所繪煎茶情景,筆致細微,難得尤在細節(jié)的刻畫。如遼寧省博物館所藏之幅,圖中繪一“具列”,長方形的四足小矮床,上陳圓形器皿一、帶托的茶盞一,具列的編竹之跡宛然可見。藏臺北故宮博物院之幅,具列上面擺放的則是茶碾一、荷葉蓋罐一、托盞一副,器為竹編,也表現(xiàn)得很清楚。

具列之稱,見于陸羽《茶經》,卷中“四之器”:“具列,或作床,或作架,或純木、純竹而制之,或木法竹,黃黑可扃而漆者,長三尺,闊二尺,高六寸。具列者,悉斂諸器物,悉以陳列也”。不過具列之稱,在唐宋詩文中卻很少見,常見的則是茶床。唐張籍《和陸司業(yè)習靜寄所知》“山間登竹閣,僧到出茶床”;宋王珪《宮詞》“撮角茶床金釘?!?;宋徽宗《宣和宮詞》“司珍新奏玉茶床”;又宋陳骙《南宋館閣續(xù)錄》卷六《故實》“臨幸賜宴”條,錄其儀注有:“次看盞人稍前,謝上殿,兩拜,次進御茶床?!薄熬剖钞?,作樂訖,舉御茶床。”唐詩所云茶床,即《茶經》所謂“具列”,而宋人著作中的茶床卻并非陳列茶具所專用,凡看食、看菜、匙箸、鹽碟醋樽,亦皆以茶床為陳列之具,見《夢粱錄》卷三“皇帝初九日圣節(jié)”條。不過出自禁中者,制作更為講究,故“玉”也,“金釘?!币病U撈湫沃?,則與《蕭翼賺蘭亭圖》中的具列或無太大不同,即也是下有四足之案。

煎茶《蕭翼賺蘭亭圖》局部(摹本)遼寧省博物館藏

煎茶《蕭翼賺蘭亭圖》局部(摹本)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兩幅《蕭翼賺蘭亭圖》皆繪有風爐和風爐上面的銚子。煎茶者面前一具矮案,案上一個風爐,爐旁置盂,內里一柄水勺。此為遼寧省博物館藏品所繪。長案上面的盂,便是《茶經》中舉出的“熟盂”,用作出水和入水。《茶經》卷下“五之煮”:“第二沸出水一瓢”“有頃,勢若奔濤濺沫,以所出水止之,而育其華也?!卑拙右住吨x李六郎中寄新蜀茶》“湯添勺水煎魚眼,末下刀圭攪塵”,正是煎茶時的情景。

風爐與銚子,為煎茶所用之器?!恫杞洝肪碇小八闹鳌保骸帮L爐以銅鐵鑄之,如古鼎形?!薄胺踩恪保捌滹?,以連葩垂蔓、曲水方文之類。其爐,或鍛鐵為之,或運泥為之。其灰承,作三足鐵柈枱之”。煎茶的容器,《茶經》曰,云“洪州以瓷”“萊州以石”,又或以鐵,以銀。但在兩宋卻并不流行,詩詞中習見的是“銚”與“鐺”,又或“鼎”“石鼎”“折腳鼎”“折腳鐺”。至于風爐,則有“湯爐”“茶爐”“茶灶”之稱。北宋吳則禮《周介然所惠石銚取淮水瀹茶》句云“吾人老懷丘壑情,洗君石銚盱眙城。要煎淮水作蟹眼,飯飽睡魔聊一醒”。又李光《飲茶歌》云“山東石銚海上來,活火新泉候魚目。湯多莫使云腳散,激沸須令面如粥”。當然最有名的一首是蘇軾《次韻周穜惠石銚》:“銅腥鐵澀不宜泉,愛此蒼然深且寬。蟹眼翻波湯已作,龍頭拒火柄猶寒。姜新鹽少茶初熟,水漬云蒸蘚未干。自古函牛多折足,要知無腳是輕安?!碧漆尰哿铡兑磺薪浺袅x》卷五十九“須銚”條釋銚云:“余招反,《廣雅》:鋗謂之銚?!墩f文》:溫器也。以(似)鬲,上有環(huán),山東行此音。又徒吊反,今江南行此音。銚形似鎗而無腳,上加踞龍為也?!眱伤卧娫~所云“銚”,音和義,均取后者,東坡詩便已形容得親切。

唐代銚子有浙江臨安錢寬夫婦合葬墓出土冥器中的一件。器高2厘米,口徑4.7厘米,短流之偏的口沿上橫了一個端口已殘的空心短寬柄,空心內原初似應再接插一段木柄?;哿铡兑袅x》所謂“鎗”,即鐺。鐺與銚,皆有長柄,柄上或飾龍頭。而銚有短流,鐺則否;鐺有三足,銚則否。詩詞或曰折腳鐺,是銚也,“要知無腳是輕安”“折腳鐺中味最長”,皆其例。至于出現(xiàn)在煎茶情景中的“鼎”,則是鐺或銚的雅稱,陸游《效蜀人煎茶戲作長句》“正須山石龍頭鼎,一試風爐蟹眼湯”,是也。上海博物館藏宋佚名《蓮社圖》所繪煎茶場景,坐在蓮花風爐上邊的正是一個龍頭柄銚子。


銀銚浙江臨安錢寬夫婦墓出

而宋代尚有一種無柄的銚子,卻是在銚子上作出三股交合的提梁,即如臺北故宮博物院藏一件北宋定窯瓷銚,又四川德陽縣孝泉鎮(zhèn)清真寺宋代窖藏銀器中的一件所謂“銀匜形器”。陜西藍田北宋呂氏家族墓地出土石銚一件,外撇的口沿下方有三個花瓣式細耳,短流之側為一對,另一個在與短流相對處。

銀銚四川德陽孝泉鎮(zhèn)

比照前舉有提梁的銚子,可知石銚的三個系耳自是用來穿系提梁。石銚原初也當是有蓋子的。傳劉松年《攆茶圖》中所繪正是此類。


《攆茶圖》局部

與銚子類似的煎茶之器尚有急須。北宋黃裳《龍鳳茶寄照覺禪師》句云“有物吞食月輪盡,鳳翥龍驤紫光隱”;“寄向仙廬引飛瀑,一簇蠅聲急須腹”,其句下自注曰:“急須,東南之茶器?!庇制洹吨x人惠茶器并茶》句有“遽命長須烹且煎,一簇蠅聲急須吐”,亦此。急須,即短流而一側有橫直柄的壺,此在唐代即已出現(xiàn)于南方,長沙窯產品中便很常見,或有在橫柄上作“龍上”二字者。作為煎茶用具,“急須”之器與名也傳往日本。不過不論中土還是東瀛,它的流行范圍都不算很廣。


日本之急須

風爐也多見宋人吟詠。陸游“公閑計有客,煎茶置風爐”;釋永頤《茶爐》詩:“煉泥合瓦本無功,火煖常留宿炭紅。有客適從云外至,小瓶添水作松風。”洪適《湯爐》:“蟹眼候松風,云腴挾霜月。爐下豈常炎,灰飛即煙滅?!庇置穲虺肌恫柙睢罚骸吧剿卤滔^,幽人綠巖畔。夜火竹聲干,春甌茗花亂。茲無雅趣兼,薪桂煩燃爨。”所詠皆風爐。石銚與風爐本煎茶所必需,詩詞因此常常二者并舉。如黃庭堅《奉同六舅尚書詠茶碾煎烹》“風爐小鼎不須催,魚眼長隨蟹眼來”;陸游《冬晴與子坦子聿游湖上》“會挈風爐并石鼎,桃枝竹里試茶杯”;張倫《訴衷情·詠閑》“閑中一盞建溪茶。香嫩雨前芽。磚爐最宜石銚,裝點野人家”。

上:白釉銚子河北曲陽縣澗磁村出土

下:白釉風爐河北曲陽縣澗磁村出土

當然銚子并不僅僅用于煎茶,但若煎茶,它卻是上選。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出自河北曲陽縣澗磁村的定窯白釉風爐與銚子,是為人熟知的唐代之例。只是這一組煎茶之器尺寸很小,當非實用之具。兩宋繪畫中,用作煎茶的風爐與銚子常常是用于點綴風雅的配景。除兩幅《蕭翼賺蘭亭圖》之外,上海博物館藏南宋《白蓮社圖》,美國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藏馬遠《西園雅集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宋《人物圖》,又前舉傳劉松年《攆茶圖》,畫中與風爐配套的煎茶之器,都是銚子。山西洪洞廣勝寺明應王殿北壁元代壁畫中尚可以看到它的沿用。

廣勝寺明應王殿北壁壁畫局部

與風爐配套的尚有一種短流的煎茶瓶。黃庭堅《謝曹子方惠二物二首》,其一即為“煎茶瓶”,句云:“短喙可候煎,枵腹不停塵。蟹眼時探穴,龍文已碎身?!薄靶费邸本洌思宀柚驕?;“龍文”,指茶餅,“龍文已碎身”,便是茶餅已細研作末,正可入于湯之老嫩合度的煎茶瓶中。起句特別點明“短喙”,可知它與用作點茶,即須注湯有力而作成長流的湯瓶不同。煎茶瓶在河北宣化下八里張匡正墓和張文藻墓的壁畫中可見,它正好坐在一個下有蓮花托座的風爐之上。兩墓時屬遼大安九年。與此形成對比的,是宣化下八里張世古墓壁畫中用作點茶的一個長流湯瓶。此墓時屬遼天慶七年,與前者約略同時,三墓與詩人生活的年代也正相當,可以互證。點茶的長流湯瓶也見于山西朔州市市政府工地遼墓壁畫,欄桿桌子上放了摞著的盞托和倒扣的幾摞茶盞,還有疊置的牙盤,桌前燎爐上坐著湯瓶。

山西朔州市市政府工地遼墓壁畫

(二)點茶用器:燎爐、湯瓶、茶筅

風爐與銚子用于煎茶,至于點茶,卻是用湯瓶,而不用銚子,馬廷鸞“磚爐石銚竹方床,何必銀瓶為瀉湯”,“石銚”“銀瓶”對舉,前者指煎茶,后者謂點茶,是茶器不同,而烹茶之法迥異。故宮藏李嵩《貨郎圖》,貨郎擔子里正有一組茶具:一摞盞托,一摞茶盞,一把長流湯瓶,一柄點茶所必需的茶筅。陜西歷史博物館藏一方北宋磚雕,畫面浮雕方桌旁邊分立的兩名侍女,其一手持盞托,上邊坐著茶盞,其一一手舉著點茶用的湯瓶,一手持茶筅,正是點茶情景。山西汾陽東龍觀宋金墓壁畫、日本京都大德寺藏南宋《五百羅漢圖·吃茶》一幅中也都有同樣的場景。


《五百羅漢圖·吃茶》日本京都大德寺藏

湯瓶煎水,一般也不取風爐,而多用“燎爐”。燎爐有圓形,也有方形,前者多見于遼,后者多見于宋,因此宋人又或稱它“方爐”。宋王安中有《睿謨殿曲宴詩》,詳記宣和元年的一次宮中之宴。詩前之長序臚舉盛況,其中說到“戶牖屏柱,茶床燎爐,皆五色琉璃,綴以夜光火齊,照耀璀璨”。茶床與茶床之用,已見前引詩文,這里以燎爐與之并舉,可知同為烹茶之器。又南宋趙蕃《海監(jiān)院惠二物戲答》“打粥泛邵州餅,候湯點上封茶。軟語方爐活火,清游斷岸飛花”,亦此。點茶之湯瓶與方爐的組合,也每見于宋代圖像,如故宮藏《春游晚歸圖》,如江蘇江陰青陽鎮(zhèn)里涇壩宋墓石槨浮雕。與煎茶多用于二三知己的小聚與清談不同,點茶多用于宴會,包括家宴,也包括多人的雅集。兩種情景,在宋代繪畫中一一表現(xiàn)分明。驗之以宋徽宗《文會圖》,舊題唐人、實為宋代作品的《春宴圖卷》,又遼寧省博物館與故宮各有收藏的南宋《會昌九老圖》,又山西陵川縣附城鎮(zhèn)玉泉村金墓壁畫,俱可證大型聚會所用皆為上置候湯點茶之湯瓶的“方爐”,亦即王安中詩序中說到的“燎爐”。若煎茶,則前面提到的《攆茶圖》可以為例。畫面分作兩部,一邊繪高僧據(jù)案揮毫欲作書,兩學士觀坐在一旁,此為書事。另一邊繪假山花木,其旁置桌,桌上擺著玳瑁茶筒、茶盞、盞托等。桌旁一具風爐,爐上坐著帶提梁的銚子。爐旁的碾茶者用脖頸上掛著的襻膊兒摟住衣袖,正在“危坐只手旋乾坤”。張元干《浣溪沙》“棐幾明窗樂未央。熏爐茗碗是家常??蛠黹L揖對胡床。/蟹眼湯深輕泛乳,龍涎灰暖細烘香。為君行草寫秋陽”。詞與畫適可對看。


《文會圖》局部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三)煎茶與點茶的意蘊之別

作為時尚的點茶,高潮在于“點”,當然要諸美并具——茶品、水品、茶器、技巧——點的“結果”才可以有風氣所推重的精好,而目光所聚,是點的一刻。士人之茶重在意境,煎茶則以它所包含的古意而更有蘊藉。南宋洪咨夔有《作茶行》,頗道出此中意趣:“磨斫女媧補天不盡石,磅礴輪囷凝紺碧臼刳。扶桑掛日最上枝,媻跚勃窣生紋漪。吳罡小君贈我杵,阿香藁砧授我斧。斧開蒼璧粲磊磊,杵碎玄璣紛楚楚。出臼入磨光吐吞,危坐只手旋乾坤。碧瑤宮殿幾塵墮,蕊珠樓閣妝鉛翻。慢流乳泉活火鼎,淅瑟微波開溟涬?;L迸入毛骨香,雪月浸澈須眉影。太一真人走上蓮花航,維摩居士驚起獅子床。不交半談共細啜,山河日月俱清涼。桑苧翁,玉川子,款門未暇相倒屣。予方抱《易》坐虛明,參到洗心玄妙旨。”作茶,即碾磨茶,陸游《秋晚雜興十二首》之五“聊將橫浦紅絲硙,自作蒙山紫筍茶”,句下自注:“鄉(xiāng)老舊謂碾磨茶為作茶。”洪詩因起首說石,舉出茶臼?!胺錾烊铡痹圃?,指茶餅。斧分茶餅,然后用茶臼粗研,再入茶磨細碾,直要它細如仙宮之塵,麗姝之粉?!奥魅槿罨鸲?,淅瑟微波開溟涬”,煎茶也,鼎指風爐?!安唤话胝劰布氞?,山河日月俱清涼”,真正是茶事的至境,于是得與茶賢接通聲氣,——陸羽、盧仝在茶詩中幾乎是不可或缺之典,煎茶自然更須用它來揭明要義,依傍這古典的記憶而持守茶事之清,而把茶事引向獨立于流俗之外的意境,結末的所謂“虛明”因此可以指實景,也可以指心境。此或近于玄思,但宋人本來是把玄思融入日常,茶事也不外如此。


《春宴圖卷》局部故宮藏

煎茶與點茶,是烹茶方法的古今之別,其中當然也還有著茶品之別,亦即常品與佳品之別。宋王觀國《學林》卷八“茶詩”條云:“茶之佳品,其色白,若碧綠色者,乃常品也。茶之佳品,芽蘗微細,不可多得,若取數(shù)多者,皆常品也。茶之佳品,皆點啜之;其煎啜之者,皆常品也?!薄褒R己茶詩曰:‘角開香滿室,爐動綠凝鐺?!≈^茶詩曰:‘末細烹還好,鐺新味更全?!私约宀栲ㄖ?。煎茶啜之者,非佳品矣?!贝苏f雖然不很完全,但用來概括一般情景,大致不錯。不過付諸吟詠的兩宋茶事,煎茶與點茶之間,隱隱然又有著清與俗之別。陳與義《玉樓春·青鎮(zhèn)僧舍作》“呼兒汲水添茶鼎,甘勝吳山山下井。一甌清露一爐云,偏覺平生今日永”;林景熙《答周以農》“一燈細語煮茶香,云影霏霏滿石床”;黃庚《對客》“詩寫梅花月,茶煎谷雨春”;陸游《雪后煎茶》:“雪液清甘漲井泉,自攜茶灶就烹煎。一毫無復關心事,不枉人間住百年。”如此之例,兩宋詩詞中不勝枚舉。煎茶之意古,所用之器古,因總以它不同于時尚的古雅而與詩情相依。與燎爐相比,風爐自然輕巧得多,當有攜帶之便,且與燎爐用炭不同,風爐通常用薪,則拾取不難,何況更饒山野之趣,詩所以曰“藤杖有時緣石磴,風爐隨處置茶杯”;而所謂“巖邊啟茶鑰,溪畔滌茶器。小灶松火然,深鐺雪花沸。甌中盡余綠,物外有深意”,更是煎茶獨有的雅韻。陸游《跋程正伯所藏山谷帖》:“此卷不應攜在長安逆旅中,亦非貴人席帽金絡馬傳呼入省時所觀。程子他日幅巾筇杖,渡青衣江,相羊喚魚潭瑞草橋清泉翠樾之間,與山中人共小巢龍鶴菜飯,掃石置風爐,煮蒙頂紫茁,然后出此卷共讀,乃稱爾。”既云“掃石置風爐”,自然是煎茶,展卷賞帖,也要如此經營才好。


《攆茶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在煎茶與點茶之別中特寓態(tài)的微意,則有蘇軾的名作《試院煎茶》:“蟹眼已過魚眼生,颼颼欲作松風鳴。蒙茸出磨細珠落,眩轉繞甌飛雪輕。銀瓶瀉湯夸第二,未識古人煎水意。君不見昔時李生好客手自煎,貴從活火發(fā)新泉。又不見今時潞公煎茶學西蜀,定州花瓷琢紅玉。我今貧病??囵?,分無玉碗捧蛾眉。且學公家作茗飲,磚爐石銚行相隨。但愿一甌常及睡足日高時。”詩云“未識古人煎水意”,蘇轍《和子瞻煎茶》“相傳煎茶只煎水,茶性仍存偏有味”,是其意。鄒浩《次韻仲孺見督烹小團》“方欲事烹煎,姜鹽以為使”,自注:“蜀人煎茶之法如此”。所謂西蜀煎茶法,便是茶湯中佐以姜鹽,前引蘇詩句有“姜新鹽少茶初熟”,亦可證,它在宋代原是作為古法而常常用于煎茶。李生句,則用唐李約煎茶故事。詩作于熙寧五年,東坡在杭州監(jiān)試。是時甫用王安石議,改取士之法,東坡有《監(jiān)試呈諸試官》詩述其事,且于其中微存諷意,《試院煎茶》則暗用當日茶事中的古今之別再度風之,“且學公家作茗飲,磚爐石銚行相隨”,實在是借煎茶而表現(xiàn)了一種姿。

茶事進入繪畫,煎茶與點茶也各自形成圖式,乃至成為表現(xiàn)文人風度的藝術語匯。遼寧省博物館藏元人《子方扁舟傲睨圖》,扁舟一葉,主人坐鹿皮薦,背倚懶架,肘下是書帙裹著的卷軸,身邊設一張琴,柵足案上一函書,一爐香,一副托盞,花觚里一蓬花,舟子操楫,童子煎茶,煎茶所用依然是蓮花托座風爐?!皶{度清且苦,臭味不同誰與論”,宋元時代不同流俗的煎茶之韻中,原來是“傲睨”。


《子方扁舟傲睨圖》局部(摹本)遼寧省博物館藏

飲茶當然不自陸羽始,但自陸羽和陸羽的《茶經》出,茶便有了標格,或曰品味?!恫杞洝窂娬{的是茶之清與潔,與之相應的,是從采摘、制作直至飲,一應器具的清與潔。不過《茶經》最有意味的文字,卻在卷下“九之略”:

其造具,若方春禁火之時,于野寺山園,叢手而掇,乃蒸乃舂,乃復以火干之,則又棨、撲、焙、貫、朋、穿、育等七事皆廢。其煮器,若松間石上可坐,則具列廢。用槁薪鼎櫪之屬,則風爐、灰承、炭撾、火筴、交床等廢。若瞰泉臨澗,則水方、滌方、漉水囊廢。若五人已下,茶可末(或作味)而精者,則羅廢。若援藟躋巖,引入洞,于山口炙而末之,或紙包合貯,則碾、拂末等廢。既瓢、碗、、札、熟盂、醝簋悉以一筥盛之,則都籃廢。但城邑之中,王公之門,二十四器闕一,則茶廢矣。

既入高門,則茶之清,舍精細、濟楚之待遇外,不能保存。而若依松傍巖,瞰泉臨澗,二三知己品茗于朗月清風之間,則人與事,雙清并,其器其具,其一應之微細,皆可不論??梢哉f,此方為茶之三昧,也不妨說,《茶經》凡不可略者,皆是為俗飲說法,唯此之可略,方是陸子心中飲茶之至境,此便最與詩人會心,其影響至宋而愈顯?!恫桎洝放c《大觀茶論》固然是雅,然而以“九之略”為衡,則依然是俗。“欲知花乳清泠味,須是眠云跂石人”,宋人深會此意。風爐石鼎,茶煙輕輕,其器古樸,其韻疏清;煎茶,保存的正是如此意境。當然這并不意味著時有雅飲之一派,凡茶必煎,又有俗飲之一派,凡茶必點。二者在日常生活中,本是既并行,又交叉。而飲茶方式的選擇,既與茶品、時地、飲茶之人相關,在某種情況下,也與意境之追求相關。從另一面說,此又與詩人、畫家以胸襟氣度及創(chuàng)作背景之異而選擇不同的話題相關。南宋張栻云:“予謂建茶如臺閣勝士,草茶之佳者如山澤高人,各有風致,未易疵也”。持此以喻點茶與煎茶之別,也正合宜。

結論如是,不妨仍以煎茶之意叩諸宋人,其或應聲而答:“不置一杯酒,唯煎兩碗茶。須知高意別,同此對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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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唐宋時期禪宗寺院茶湯煎點禮儀

摘要:唐宋時期禪寺中既有茶禮,也有湯禮,合起來稱作“茶湯禮”。宋代之前,無論社會上還是宗門內,普遍使用煎茶法。宋代則流行點茶法。唐代百丈懷海禪師首制“百丈清規(guī)”,將當時社會上流行的煎茶法納入禪門禮儀。到了宋代,又與點茶法相結合,出現(xiàn)了“煎點”二字。煎點,不僅是唐代煎茶法和宋代點茶法的合稱,也指禪寺中煎湯和點茶的具體禮儀。是宋代“客至點茶,欲去煎湯”待客俗禮的宗門化,也是宋代茶湯煎點禮儀形成的社會基礎。宋代不僅文人雅士熱中煎茶、點茶,甚至連帝王貴胄也參與其中,這乃是宋代茶文化興盛的一個主要原因。另外,禪門諸多《清規(guī)》中提到的“茶葯”,即禪門常說的藥石,其實是晚食的隱語,俗稱點心。此外,茶榜和茶狀,以及茶鼓、茶板、茶盞、茶橐子、茶筅、湯瓶等,在禪門茶禮中都有專門的意義,本文也擬作簡略探討,以期對唐宋以來禪寺茶湯煎點禮儀和具體過程作一番概略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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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 說

宋代宗賾禪師輯編的《禪苑清規(guī)》,是對唐代百丈懷海制定《古清規(guī)》以來的第一次整理輯編,不但保留了《古清規(guī)》的相關內容,也將宋代叢林禪寺制定的“叢林清規(guī)”“禪林日用”等收集進來,可以看作是宋代禪寺的“清規(guī)總編”,對于我們研究宋代禪寺茶湯煎點禮儀以及煎點用具,有著十分重要的參考意義。正如宗賾禪師在序文里說的:“是以僉謀開士,遍摭諸方。凡有補于見聞,悉備陳于綱目?!彼远U門清規(guī)中記載的茶湯煎點之事,以《禪苑清規(guī)》最爲詳備。本文即以《禪苑清規(guī)》為主要參考資料,擬從七個方面,對唐宋以來禪寺茶湯煎點禮儀以及煎點用具,予以探討。

一、煎點的意義

煎茶法形成于唐代初期,唐人封演《封氏聞見記》“飲茶”條記載:“南人好飲之,北人初不多飲。開元中,泰山靈巖寺有降魔師,大興禪教。學禪務于不寐,又不夕食,皆許其飲茶。人自懷挾,到處煮飲,從此轉相仿效,遂成風俗?!碧┥浇的Р囟U師首次將煎茶法引入禪門,幫助禪僧修習。此后百丈懷海禪師首制禪寺清規(guī),將當時社會上流行的煎茶法納入禪門禮儀,稱為禪寺煎茶禮儀,后人尊之為“百丈清規(guī)”或“古清規(guī)”。到了中唐時期,茶風禪風并行,形成了“寺必有茶,僧必飲茶”的禪茶風尚。趙州從諗禪師住持觀音禪院時,以一句“吃茶去”法語接引四方學僧,從此茶禪之風彌布叢林,這對唐末禪寺清規(guī)中茶湯禮儀的形成,具有一定的影響作用。

《封氏聞見記》里又說:“楚人陸鴻漸為《茶論》,說茶之功效,并煎茶、炙茶之法,造茶具二十四事,以都統(tǒng)籠貯之。遠近傾慕,好事者家藏一副。”陸羽《茶經》出現(xiàn)在百丈禪師制定禪寺清規(guī)之后,是當時世俗社會飲茶方法的歸納總結,至于禪門茶禮,仍存于古清規(guī)之中。

唐代煎茶法到了宋代,又與點茶法相結合,于是出現(xiàn)了“煎點”二字,分別指唐代煎茶法和宋代點茶法。宋代禪寺通行點茶法,但爲了表示對古清規(guī)的尊重,特意將唐代煎茶禮儀名稱保留下來,合稱呼煎點,用以警示后人。日僧無著道忠禪師《小叢林清規(guī)》“煎點通辯”條說:“就座吃茶亦名煎點。此方必管辨精厚,似與古規(guī)僧堂等所行稍異?!焙笫乐饾u成為一種正式用語,瀹茶稱作點茶,燒水稱作煎湯,煎湯點茶,合稱“煎點”。

《禪苑清規(guī)》中記載說:“堂中所用柴、炭、米、面、油、鹽、醬菜、茶湯、藥餌、姜棗、烏梅、什物、家事”,除了柴米油鹽酒醋,還有茶湯、藥餌,已經將茶湯并列為日常用事了。又說:“內侍者收掌堂頭衣缽,支收文歷并方丈內公用物色。主管茶湯、紙筆、冬夏衣物。”“預先點檢門狀關牒書信,恐有差誤,及備茶湯人事之物。”茶湯不但是禪寺主持的重要用品,要內侍者專人掌管,而且也作為接待政府官員以及諸方大德的必備物用,不能有些許懈怠。足見宗門對待茶湯的重視程度了。

唐代百丈懷海禪師首制禪寺清規(guī),后人尊之為“百丈清規(guī)”或“古清規(guī)”,將當時社會上流行的煎茶法納入禪門禮儀,成為最初的禪寺煎茶禮儀。到了宋代,又與點茶法相結合,于是出現(xiàn)了“煎點”二字,分別指唐代煎茶法和宋代點茶法。宋代禪寺通行點茶法,但爲了表示對古清規(guī)的尊重,特意將唐代煎茶禮儀名稱保留下來,合稱煎點,用以警示后人。日僧無著道忠禪師《小叢林清規(guī)》“煎點通辯”條說:“就座吃茶亦名煎點。此方必管辨精厚,似與古規(guī)僧堂等所行稍異?!焙笫乐饾u成為一種正式用語,瀹茶稱作點茶,燒水稱作煎湯,煎湯點茶,合稱“煎點”。所以,煎點不僅是唐代煎茶法和宋代點茶法的合稱,也指禪寺中煎湯和點茶的具體禮儀過程。

二、煎點的方式

《禪苑清規(guī)》(以下簡稱《清規(guī)》,后同)“赴茶湯”條開篇即說:“院門特為茶湯,禮數(shù)殷重,受請之人不宜慢易?!奔妩c作爲一種茶湯禮儀,在禪門日常應用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贾肚逡?guī)》,正式煎點都要先出茶榜或茶狀,然后擊茶鼓或敲茶板,然后鳴鈡,僧眾依次進入煎點場所,按“茶湯圖”以及“照牌”所示坐定。開始行茶,澆湯,如此二遍,然后請吃茶葯。然后又行茶,澆湯,茶罷,收拾湯瓶、茶盞、茶橐,大眾禮謝煎點特為人,一次完整的茶湯禮儀到此宣告結束。下面完整引用一段《清規(guī)》中的文字,以資說明。

僧堂內煎點

堂內煎點之法,堂頭庫司用榜,首座用狀。令行者以箱復托之,侍者或監(jiān)院或首座呈特為人。禮請訖,貼僧堂門頰。監(jiān)院或首座于方丈禮請住持人,長版后眾僧集定。入堂燒香,大展三拜,巡堂請眾。齋后,堂前鐘鳴就坐訖。行法事人先于前門南頰朝圣僧叉手側立,徐問訊。離本位于圣僧前當面問訊罷,次到爐前問訊。開香合,左手上香罷,略退身問訊訖。次至后門特為處問訊,面南轉身,卻到圣僧前當面問訊。面北轉身問訊住持人,以次巡堂至后門北頰版頭,曲身問訊。至南頰版頭亦曲身問訊。如堂外,依上下間問訊。卻入堂內,圣僧前問訊。退身依舊位問訊,叉手而立。茶遍,澆湯,卻來近前當面問訊。乃請先吃茶也。湯瓶出,次巡堂勸茶,如第一翻,問訊巡堂,俱不燒香而已。吃茶罷,特為人收盞。大眾落盞,在床叉手而坐。依前燒香,問訊特為人罷,卻來圣僧前大展三拜,巡堂一匝,依位而立。行藥罷,近前當面問訊,仍請吃藥也。次乃行茶澆湯,又問訊,請先吃茶。如煎湯瓶出,依前問訊巡堂,再勸茶。茶罷,依位立。如侍者行法事,茶罷先問訊,一時收盞橐出。特為人先起于住持人前一展云,此者特蒙和尚煎點,下情無任感激之至。又一展敘寒暄云,伏惟和尚尊體起居萬福,乃觸禮三拜,送住持人出堂外。侍者于圣僧前上下間問訊訖,打下堂鐘。如庫司或首座煎點茶湯了,先收住持人盞。眾知事或首座于住持人前一展云,此日粗茶(或云此日粗湯)伏蒙和尚慈悲降重,下情不任感激之至。又一展敘寒暄云,伏惟和尚尊體起居萬福,乃觸禮三拜。第三拜時住持人更不答拜,但問訊大眾以表珍重之禮。作禮竟,送住持人出堂。行法事人再入堂內圣僧前上下間問訊,收盞罷再問訊,打鐘出堂外。首座亦出堂外,與眾知事觸禮三拜。如首座特為書記,書記亦先出堂外,與首座觸禮三拜而散。

(圖注:南宋《五百羅漢圖》局部 現(xiàn)藏日本大德寺)

(圖注:日本建仁寺四頭茶禮點茶器具)

堂頭結夏茶榜

堂頭和尚今晨齋退就云堂煎點,特為首座大眾聊表結制之儀,兼請諸知事光伴。今月日。侍者某人敬白。

堂頭解夏茶榜

首尾同前。但改云“聊表解制之儀”。

庫司結夏茶榜

庫司今晨齋退就云堂點茶。特為首座大眾聊表結制之儀。伏望眾慈同垂光降。今月日。庫司比丘某甲敬白。

庫司解夏茶榜

首尾同前。但改云“聊表解制之儀”。

首座結夏狀

首座比丘某右某。啟取今晨齋后就云堂點茶。特為書記大眾聊表結制之儀。仍請諸知事。伏望眾慈同垂光降。謹狀。月日。首座比丘某狀。封皮云。狀請書記大眾。首座比丘某甲謹封。

首座解夏狀

首尾同前。但改云“聊表解制之儀”。

如堂頭特為新舊知事首座及知事首座點茶。榜狀如請知事頭首。篇中已明。

這段文字很長,也很繁瑣,明確記載了宋代禪寺結夏、解夏時煎點禮儀盛況,以及茶榜、茶狀的書寫格式等,需要仔細研讀。下面擬從四個方面予以分析。

三、茶禮與湯禮

禪門禪寺中既有茶禮,也有湯禮,合起來稱作“茶湯禮”。由于湯禮和茶禮相似,《清規(guī)》中遇到湯禮處就省略了。檢點《清規(guī)》文字,茶禮一般在上午或下午進行,湯禮則在晚間放參后進行。仍然引用《清規(guī)》文字說明:

堂頭煎點

侍者夜參或粥前稟覆堂頭,來日或齋后合為某人特為煎點,齋前提舉行者,準備湯瓶(換水燒湯)、盞橐茶盤(打洗光潔)、香花坐位、茶藥照牌煞茶。諸事已辦,仔細請客。于所請客躬身問訊云,堂頭齋后特為某人點茶,聞鼓聲請赴,問訊而退。禮須矜莊,不得與人戲笑(或特為煎湯,亦于隔夜或齋前稟覆,齋后提舉行者準備盞橐煎點,并同前式。請辭云,今晚放參后,堂頭特為某人煎湯)。

括號內文字即是禪寺日常湯禮,因爲較茶禮簡約,所以往往附在茶禮之后?;蛘呒右晕淖终f明,如:“此日粗茶,或云此日粗湯”“此日點茶,或云煎湯”“此日點茶,或云此日煎湯”。也可以認為,到了南宋以后,所謂煎點茶湯,乃是點茶煎湯的簡稱。除了稱謂不同外,茶禮和湯禮還有時間上的區(qū)別。日本無著道忠《小叢林清規(guī)》里記載:“凡供茶湯,自午后到夜半,先獻茶,次供湯。自子后到午時,先獻湯,后供茶。”大概因爲飲茶容易使人不寐的緣故吧,所以晚間以湯禮爲主。另外一種湯禮則比較隨意,往往在吃茶后吃湯:“維那答一拜云:管待蕭疏,且希以道為念,不吃湯。”這是新到掛搭僧到云水堂維那處參禮,吃茶罷,并不吃湯,因爲禪門里有“迎客吃茶,送客吃湯”的不成文規(guī)定,新到只吃茶不吃湯,表示允許掛搭的意思。

宋代道楷《祇園正儀》則說得更明了:“新到相見茶湯而已,更不煎點。唯置一茶堂,自去取用。務要省緣,專一辨道。”這里的茶湯就是普通的茶湯,一般用大壺煎煮,用來招待大眾,簡便易行。但有些湯禮非茶禮所可取代,必須鄭重其事舉行,一如茶禮:

解夏

七月十四日晚念誦煎湯。來日升堂,人事巡寮煎點并同結夏之儀,唯榜狀詞語不同而已。(下略)

冬年人事

節(jié)前一日,堂頭有免人事,預貼僧堂前。至晚堂內庫司點湯,冬榜云:聊表至節(jié)陳賀之儀。年榜云:聊表改歲陳賀之儀。首尾同前。(下略)

解夏和歲末,通常要舉行湯禮,榜、狀禮儀同茶禮。只是湯禮多在晚間進行。禪門認為茶有三德:坐禪時使人不寐,滿腹時幫助消化,茶為不發(fā)之物,使人心性平和。雖說“學禪務于不寐”(《《封氏聞見記》》),但飲茶后精神過于興奮畢竟對身心無益,即使素來以沉靜著稱的禪僧們大概也心存忌憚,所以晚間就不吃茶只吃湯了。

禪門里的湯到底是什麼?劉淑芬在《唐、宋寺院中的茶與湯藥》一文中有專門論述,筆者這里稍作解析和探討。

考之宋元以來清規(guī),提到的湯大約有三種:熱湯、煎湯和湯藥。熱湯即燒開的沸水,也簡稱湯,在茶禮中是用來點茶的,盛在湯瓶中點茶,稱作澆湯?!肚逡?guī)》“僧堂內煎點”條:“茶遍澆湯,卻來近前,當面問訊,乃請先吃茶也?!薄胺ň旒叭胧业茏犹貫樘妙^煎點”條:“行茶遍,約澆湯三五碗。”這里的熱湯就是燒開的沸水。

湯藥除了僧人生病時飲用外,也用來依季節(jié)服用,以起到預防時疫的效用。清代儀潤《百丈清規(guī)證義記》“湯藥”條載:“外則典座,內則湯藥。應時供奉住持湯點,左右應接,佐助衣缽,撫恤行者。此執(zhí)須豐儉得宜,尤嚴戒背眾飲食?!痹偃缑鞔M隱通容《叢林兩序須知》記載:“朝夕供奉方丈湯藥,制揀方料,簡慎品味。其中根性優(yōu)劣,補瀉不同,或湯或丸,火候緩急,因時調服,一一須知謹察。”可見湯藥是在早晚服用的,用料講究,和合得宜,是適宜四時長飲的補瀉之藥。

禪門湯禮中所說的湯通常是指煎湯,用一種或數(shù)種藥物香料煎煮,用來解渴益生的飲料,類似于后世的甘草湯、薄荷湯、紫蘇湯、蓮子湯、薯蕷(山藥)湯、橘皮湯等。宋代商業(yè)興盛,市井繁榮,出現(xiàn)了許多從事“點茶炷香”的專門行業(yè),官府也設有“四司六局”,以備官員筵席之需。所謂“奇茶異湯”,處處有之,可見宋代生活之完備和繁華了。

南宋吳自牧《夢梁錄》“十二月”條載:“更以蒼術、小棗、辟瘟丹相遺。如宮觀羽流,以交年疏仙術湯等送檀施家。醫(yī)師亦饋屠蘇袋,以五色線結成四金魚同心結子,或百事吉結子,并以諸品湯劑,送與主顧第宅,受之懸于額上,以辟邪氣。”這些湯藥是用來辟除邪氣的。又如“天曉諸人出市”條載:“又有浴堂門賣面湯者,有浮鋪早賣湯藥二陳湯,及調氣降氣并丸劑安養(yǎng)元氣者?!边@里的“二陳湯”即煎湯,用半夏、橘紅、茯苓、炙甘草四味草藥組成,用生姜、烏梅入煎,有清熱化痰、消導行氣之功效。

又據(jù)北宋朱彧《萍洲可談》卷一記載:“今世俗客至則啜茶,去則啜湯。湯取藥材甘香者屑之,或溫或涼,未有不用甘草者。此俗遍天下。”南宋徐度《南窗紀談》也說:“客至則設茶,欲去則設湯,不知起于何時?然上至官府,下至閭里,莫之或廢。”這兩則資料里除了說明煎湯用藥物香料外,還說明“客至點茶,欲去煎湯”這樣的待客禮儀在宋代社會上很流行,上至侯門府衙,下至市井巷陌,旁及宮觀寺廟,都很盛行和重視。這應該是宗門茶湯煎點禮儀形成的社會基礎。

禪寺煎湯不可能象俗世間那樣名目繁多,最多的可能是鹽豉湯、生姜湯、甘草湯等,可根據(jù)四時變化煎煮不同材料,以甘甜可口、消食暖胃、消解茶性爲主。所謂“先茶后湯”,是有一定道理的。有時茶湯果子藥食并列,如《律苑事規(guī)》記載:“方丈請和尚今晚湯果”,“請?zhí)貫闇⑺幨?,至晚湯果,兩班光伴?!薄峨沸耷逡?guī)》“達磨忌”條云:“念誦畢,或請就坐藥石。”又“告香”云:“當晚,方丈請參頭、維那、侍者藥石?!庇帧坝畏絽⒄垺睏l云:“當晚特為湯,乃至湯罷,起就爐前謝湯,須兩展三禮,抽衣就坐藥石?!笨梢姕Y中的湯不可能是湯藥,而是煎湯。湯藥和果子、藥石一般不能同時服食,而煎湯則可。

另外,宋代禪寺通行點茶禮法,這也是兩宋茶法在宗門的一種體現(xiàn)。宋代不僅文人雅士熱中煎茶、點茶,甚至連帝王貴胄也參與其中,樂此而不疲,這是宋代茶文化興盛的一個主要因素。如蘇軾《汲江煎茶》詩:“活水還需活火烹,自臨釣石取深清。大瓢貯月歸春甕,小杓分江入夜瓶。茶雨已翻煎處腳,松風忽作瀉時聲。枯腸未易禁三碗,坐聽荒城長短更?!泵枥L了宋人煎茶的清況。陸游《臨安春雨初霽》詩:“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素衣莫起風塵嘆,猶及清明可到家。”陸務觀詩中所說的分茶,其實就是點茶,屬于點茶的一種游戲,起源于唐末五代時期,宋時民間頗為流行。宋徽宗曾親自點茶,以賞賜近臣:“上命近侍取茶具,親手注湯擊沸。少頃,白乳浮盞,而如疏星淡月。顧群臣曰:‘此自布茶’。飲畢,皆頓首謝。”(《延福宮曲宴記》(宋)李邦彥撰 )

宋代點茶法是將團茶或散茶,經過破碎、碾羅后成為精細末茶,然后投到茶盞中,用湯瓶注入沸水,并用茶筅攪拌以出沫餑。宋代點茶首重建盞,以紺黑有鷓鴣斑或兔毫紋為上品,這樣更能襯托出沫餑潔白如雪的色澤。趙佶《大觀茶論》中說:“盞色貴青黑,玉毫條達者為上,取其燠發(fā)茶采色也?!薄敖Y浚靄,結凝雪。茶色盡矣……乳霧洶涌,溢盞而起……《桐君錄》曰:‘茗有餑,飲之宜人,雖多不為過也?!泵枥L得很精致形象,可看作是對宋代點茶法所成茶湯的具體呈現(xiàn)。

宋代民間點茶、飲茶、斗茶、分茶風氣頗興,我們從傳世的北宋人劉宋年的《攆茶圖》、《茗園賭市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宋徽宗趙佶的《文會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以及據(jù)說出自元代趙孟頫之手的《斗茶圖》等畫幅中都可以看到,這也是宋代茶事興盛的具體寫照。

此外,吳自牧《夢梁錄》有許多文字資料也可佐證:

夜 市

日市亦買賣。又有夜市物件,中瓦前車子賣香茶異湯。

諸色雜貨

又有早間賣煎二陳湯,飯了提瓶點茶,飯前有賣馓子、小蒸糕。

茶 肆

巷陌街坊,自有提茶瓶沿門點茶,或朔望日,如遇吉兇二事,點送鄰里茶水,倩其往來傳語。又有一等街司衙兵百司人,以茶水點送門面鋪席,乞覓錢物,謂之“齪茶”。僧道頭陀欲行題注,先以茶水沿門點送,以為進身之階。

從以上簡單資料可以看出,點茶、煎湯、食用茶點,是宋代社會生活中的一個普遍現(xiàn)象,宗門只是將之禮儀化并寫入清規(guī),融入到禪僧的日常修行生活中,從而形成了禪門獨特的“茶禮”和“湯禮”,可以看作是宋代茶風在禪門的具體反映。

至于具體的煎點方式,無著道忠《小叢林清規(guī)》中則有具體描寫:

住持焚香薰獻,次遞茶器,左手接托。次進茶筅,右手接之。并摸盞唇令注湯,以筅攪了。還筅侍香,雙手薰獻了。(“佛涅槃忌”)

供頭候眾吃果了進茶(每器盛末荼,和尚與果一時供。故今只進余眾耳),次進湯瓶。捧茶托,右手摸碗唇承湯,茶筅攪調了。(“展缽式”)

這段文字可以看作是對《清規(guī)》中“點茶”、“行茶”、“澆湯”儀規(guī)的細化和補充,對我們了解宋代禪寺茶湯具體操作方法有著重要的參考意義。

四、茶榜與茶狀

前面引文中曾提到的茶榜和茶狀,在禪門茶禮中有專門的意義。關于榜和狀的字義以及用處,宣方《宋元佛寺茶榜考論》、王大偉《宋元禪宗清規(guī)研究》都有專章論述,此不贅述。筆者重點解析茶榜和茶狀在茶湯煎點禮儀中的具體應用。

前引“僧堂內煎點”條說:“堂內煎點之法,堂頭庫司用榜,首座用狀?!痹诙U寺職能中,住持以下,首座最受尊重?!笆鬃?,表儀眾僧。”(同前)元代《幻住庵清規(guī)》里說:“首座之稱,居一眾之首也。在叢林與長老平分風月,在庵中與庵主同展化儀。事在精勤,行存潔白,情忘憎愛,念絕是非。十方之儀范所鐘,一眾之道業(yè)所系?!痹诎僬蓱押6U師制定禪寺清規(guī)之前,首座也稱上座或第一座。如《五燈會元》載有溈山靈佑禪師一則著名公案:

時華林覺為第一座……丈曰:“若能對眾下得一語出格,當與住持。”即指凈瓶問曰:“不得喚作凈瓶,汝喚作甚么?”林曰:“不可喚作木也。”丈乃問師(靈佑禪師),師踢倒凈瓶便出去。丈笑曰:“第一座輸卻山子也?!?/p>

華林覺當時為首座,卻因應答不對機,從而失去主持大溈山的機會,輸給了時任典座之職的靈佑禪師。六祖《壇經》中記載:“神秀上座現(xiàn)為教授師,必是他得?!睆纳献⒌谝蛔?,到后來的首座稱謂,可見禪寺清規(guī)從唐及宋的發(fā)展流變過程。

禪寺茶禮因爲“禮數(shù)殷重”,茶榜、茶狀的文字都有一定格式和具體規(guī)定。這在南宋《叢林校定清規(guī)總要》里也有詳細說明:“四節(jié)茶湯榜狀式,方丈庫司,用榜七行;首座,用狀九行?!?/p>

因爲茶湯禮儀特為人以及場所的不同,茶榜、茶狀張貼的地方也不同?;蛸N堂外上間或下間(請知事)、或貼僧堂南頰(請頭首)、或貼僧堂門頰(僧堂內煎點)(以上俱引自《禪苑清規(guī)》);或貼僧堂前下間(《禪林備用清規(guī)》),或貼僧堂前(《律苑事規(guī)》)不僅如此,張貼的位置也有規(guī)定:堂頭榜在上間。若知事首座在下間。(《禪苑清規(guī)》“僧堂內煎點”條)

舉行重要茶湯禮儀,茶榜、茶狀要先呈主持或首座看過,然后張貼:“堂內煎點之法,堂頭庫司用榜,首座用狀。令行者以箱復托之,侍者或監(jiān)院或首座呈特為人,禮請訖,貼僧堂門頰?!?《禪苑清規(guī)》)“齋前具箱復托茶榜呈首座?!?同上)

茶榜直接張貼即可,而茶狀則要用封皮或者稱作可漏、可漏子封裝起來,呈給需要禮請的僧眾,然后才張貼。如《叢林校定清規(guī)總要》記載:

眾寮解結特為湯狀式

守寮比丘某。右某啟:取今晚就寮煎湯一中。特為闔寮尊眾。聊表(結制解制)之儀。伏望眾慈,同垂光降。謹狀。某年某月日。守寮比丘 某狀??陕籂钫堦H寮尊眾,守寮比丘  某  謹封。

晚間僧寮煎湯用狀,以示隆重。也籍以聯(lián)系同寮僧眾感情,表示對結制解制儀式的一種尊重。

(圖注:叢林校定清規(guī)總要附圖)

五、茶藥與藥石

《清規(guī)》中提到的葯、或茶葯,就是禪門常說的藥石。藥石的稱謂由來已久?!读凶印钪臁罚骸凹捌洳∫玻瑹o藥石之儲?!薄缎浺袅x》云:“攻病曰藥石?!彼运幨畛跏怯脕碇委熒眢w疾病的?!饵S檗清規(guī)》里說:“藥石,晚食也。比丘過午不食,故晚食名藥石,為療餓渴病也?!笨梢?,藥石是宗門晚間飲食的一種稱謂,正如稱“甜酒”為“般若湯”一樣,是一種宗門隱語。

藥石除了是晚食的隱語外,在茶湯禮儀中也指一種類似點心的茶點,或者是簡單的果脯、蜜煎、蜜果、松子、熏豆之類,但不可能是藥丸。宋人周密《武林舊事》“酒樓 ”條載:“有以法制青皮、杏仁、半夏、縮砂、豆蔻、小蠟茶、香藥、韻姜、砌香、橄欖、薄苛?!边@些下酒的小食也可用來做茶點。吳自牧《夢梁錄》“分茶酒店 ”條記載的果子更多,簡要羅列一些:

四時果子:圓柑、乳柑、福柑、麝香甘蔗、沈香藕、金銀水蜜桃、新胡桃、新銀杏、洞庭橘、蜜橘、橄欖、紅柿、方頂柿、青梅、枇杷、金杏。

干果子:如錦荔、京棗、香蓮、松子、人面子、蜜姜豉、瑪瑙餳、麝香豆沙團子??芍^琳瑯滿目了。

至于“臘藥”和“暑藥”,《夢梁錄》和《武林舊事》中都有提及:

“臘日賜宰執(zhí)、親王、三衙從官、內侍省官并外閫、前宰執(zhí)等臘藥,系和劑局造進及御藥院特旨制造銀合,各一百兩以至五十兩、三十兩各有差。伏日賜暑藥亦同?!?《武林舊事》)

“醫(yī)家亦多合藥劑,侑以虎頭丹、八神、屠蘇,貯以絳囊,饋遺大家,謂之“臘藥”?!?同上)

可以看出,這些“臘藥”和“暑藥”,很可能是用來外用或者放置在室內的,一是端午節(jié)佩帶辟邪,一是暑天涂抹解熱。

禪寺茶湯禮儀中之所以將藥食茶點稱作“藥”或“茶藥”,是因為佛教有過午不食和不非時食的戒律規(guī)定和飲食傳統(tǒng),飲茶時吃點心或者果脯、熏豆之類,也屬于違戒,為戒律所不允許;但如果是用來治療身體疾病的,則不算破戒?!肚逡?guī)》中也說:“小食、藥石,與果子、米飲、豆湯、菜汁之類,如非齋粥二時,并是非時之食也?!边@些藥石果子如果在非兩餐齋飯時食用,就是非時食,是破戒;但如果在茶湯禮儀中食用,因爲是“茶葯”,就不算破戒。這也是禪門特別的“開緣”之例。

現(xiàn)在日本茶道仍然稱飲茶前的飲食為“懷石料理”,就來自于禪宗。傳說禪僧們冬天打坐時,實在難以忍受寒冷和飢餓,于是將燒熱的石頭揣在懷里,不但身上不冷了,肚子也不“咕咕”叫了,懷石的典故由此而來。

六、茶湯禮儀中的用具

據(jù)筆者粗略統(tǒng)計,《清規(guī)》中涉及茶湯禮儀的用具約有以下數(shù)種,簡單介紹如下:

1) 斗笠

斗笠是云水僧必不可少的行具之一,上下斗笠時,可以用來盛裝茶葉筒?!肚逡?guī)》“裝包”條:“笠子內安圣像、經文、茶器之類?!薄跋热羝坎柰舱眍^安笠內?!?/p>

2) 湯瓶

用來盛裝熱湯點茶的用具,唐代稱作提子,宋代稱作湯瓶,簡稱瓶,用來點茶,也稱澆湯?!肚逡?guī)》:“齋前,提舉行者準備湯瓶,換水燒湯。”

3) 茶盤

用來盛放盞橐的盤子?!肚逡?guī)》:“盞橐茶盤,打洗光潔?!?/p>

4) 茶盞、橐

茶盞也稱盞或碗,用來行茶(也稱下茶)澆湯的飲茶工具,橐即茶托,也稱橐子,用來盛放茶盞?!肚逡?guī)》:“行茶遍,約澆湯三、五碗?!薄皽砍?,或為本師師翁煎點,即侍者澆湯,親自下茶,以表專敬也?!?/p>

5) 茶筅

茶筅一詞,《清規(guī)》尚沒有發(fā)現(xiàn)?!秹袅轰洝分杏小皰咧?、竹帚、筅帚”的記載。日僧無著道忠纂《禪林象器箋》及《小叢林清規(guī)》,其中對茶筅有詳細解說:“《字匯》云:‘筅,同箲。筅,蘇典切,音鮮。筅帚,飯具?!薄啊段墓叶Y》云:茶筅之制不見于書傳,惟元謝宗可有詠茶筅詩,味其所謂‘此君一節(jié)瑩無瑕,夜聽松風漱玉華,萬縷引風歸蟹眼,半瓶飛雪起龍牙’之句,則其形狀亦可仿佛見矣?;蛑^茶筅即蔡氏《茶錄》所謂茶匙,非是?!薄瓣懹稹恫杞洝酚胁杈呤?,其中有歸潔注云:‘竹筅帚也?!?以上具引自《禪林象器箋》)

6) 茶湯圖

茶湯圖是禪寺茶湯禮儀的一種圖示方式,簡潔明了,以便大眾熟悉并遵守?!抖U苑清規(guī)》中尚沒有附圖,南宋《叢林校定清規(guī)總要 》中所載十一副圖中,有八幅是茶湯禮儀圖(見附圖),可見宋代宗門對于茶湯禮儀的重視程度了?!抖U林備用清規(guī)》中的“眾寮結夏”條則有詳細記載:

夏中具行茶湯瓶盞圖。兄弟有結緣者。隨意書名。結眾人緣也。堂司出圖帳后。粥罷。眾人和南。時出圖于穿堂。(諸圖牌。諸方具有常式)。

陸羽《茶經》“十之圖”說道:“以絹素或四幅、或六幅分布寫之,陳諸座隅,則茶之源、之具、之造、之器、之煮、之飲、之事、之出、之略,目擊而存,于是《茶經》之始終備焉?!北容^禪寺茶湯圖,僅僅取陸羽“茶圖”之名目而已,實際內容則要莊嚴和豐富得多,目的是爲為了方便僧眾明了茶湯禮儀立,其中的意義較之陸羽《茶經》,深且遠矣。

(圖注:密庵咸杰禪師法語。 示璋禪人, 茶掛。 現(xiàn)藏日本京都大德寺龍光院)

(圖注:雪菴溥光書《敕賜大重陽萬壽宮》碑,碑立陜西戶縣祖庵鎮(zhèn)終南山萬壽宮)

七、茶鼓、茶板、照牌

茶鼓也寫作茶皷,設在法堂西北角,召集僧眾舉行茶湯禮儀時用。宋·林逋 《西湖春日》詩:“春煙寺院敲茶皷,夕照樓臺卓酒旗?!薄秴擦中6ㄇ逡?guī)總要》:“說法則有法鼓,會茶則有茶鼓?!比丈疅o著道忠《禪林象器箋·法鼓》條:“法堂設二鼓,其東北角者為法鼓,西北角者為茶鼓?!薄肚逡?guī)》“堂頭煎點”條則有詳細說明:

齋罷,侍者先上方丈,照管香爐次位。如湯瓶里盞橐辦,行者齊布茶訖……報覆住持人,然后打茶鼓(若茶未辨而先打鼓,則眾人久坐生惱。若庫司打鼓,諸寮打版,并詳此意,不宜太早)。眾客集,侍者揖入(方可煞鼓)。

至于茶鼓的擊打,也有一定規(guī)則?!秴擦中6ㄇ逡?guī)總要》中說:“法鼓,茶鼓,侍者主之。如上堂法鼓,長擊三通。小參,長擊一通。入室三下,普說告香,各五下。如特為尊宿,特為大眾,特為新舊執(zhí)事,擊茶鼓一通。退座三下?!薄皫焯们肮?,庫司主之。報齋三下,堂中煎點茶湯,集眾退座,每日齋粥,下堂和南,并擊之。大普請,長擊一通?!薄肚逡?guī)》中記載同此。

另外也有板,稱作打板或鳴板,作用同于茶鼓。有時鼓板并列。如《清規(guī)》“僧堂內煎點”條:“長版后眾僧集定?!薄案安铚睏l:“聞鼓版聲及時先到,明記坐位照牌。免致倉遑錯亂?!闭张剖怯脕肀砻髯淮涡虻?,也要事先備好,以免臨時錯亂。

總之,禪寺中的茶湯禮儀有一套嚴密的程序,從擊鼓鳴板召集僧眾,到依照照牌入坐,可謂“等級森嚴”,不能有半點差池。

八、結束語

以上筆者從七個方面,對唐宋來以來禪寺中的茶湯禮儀及做法作了粗略分析??梢钥吹?,禪寺吃茶不僅僅是爲了解渴,更多的是一種對禪門儀式的注重。從吃茶時出茶榜、茶狀,到敲擊茶鼓、茶板,以及燒香、行茶、澆湯、勸吃茶、行茶葯、謝茶等過程來看,禪門對待茶湯禮儀是十分注重的。正如《禪林備用清規(guī)》中所說:“禪苑清規(guī),始自百丈制禮作樂,防人之失。禮以立中道,樂以導性情。香燭茶湯,爲之禮;鈡魚鼓板,爲之樂?!睂⒉铚Y儀提升到儒家“禮樂”的高度,可謂推崇備至。宋代禪門有“煎點茶湯,叢林盛禮”的說法,《叢林校訂清規(guī)縂要》中也說:“自古茶禮最重,有謝茶不謝食之說?!?/p>

限于篇幅和體裁,筆者在探討唐宋茶湯禮儀時并沒有將燒香內容納入,主要是考慮到這是一個專項題目,有待以后專題討論。宋代有俗諺曰:“燒香點茶,掛花插花。四般閑事,不宜累家?!碧扑我詠?,燒香已成爲一種專門的技藝和職業(yè),有諸多香鋪、行香人、印香人、香婆子等。印香也稱篆香,最早從寺院中興起,不僅用來供佛,也用來計時,稱作“無聲漏”。禪寺中無論茶禮還是湯禮,以及入室參請等,都要先燒香或告香,香爐、香瓶、香盒、香丸、香支是必備的,燃香、拈香、炷香等都有相應規(guī)約,并有“告香圖”供僧眾研習,可見宗門對于燒香禮儀的重視了。

另外,在探討唐宋禪寺茶湯禮儀時筆者結合唐宋以來煎茶、點茶之法予以說明和佐證,這樣就避免了過去一些研究者因爲不熟悉茶法而對禪寺茶禮的一些誤解。然而去圣時遙,古風不存,《清規(guī)》中許多茶湯用語在我們今人眼里已然變得陌生,加之現(xiàn)存禪寺中已經徹底沒有了這些古代茶湯禮儀,所謂“禮失而求諸野”似乎也不可能,凡此種種,都對研究宋代《清規(guī)》茶湯禮儀帶來一定的困惑。正如清人儀潤所感嘆的:“又規(guī)條中,古有而今無者,如點茶拋香之類。古無而今有者,如祖忌增百丈等?!?《百丈清規(guī)證義記》)孔子曾告戒弟子:“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比寮易罱K詩教和禮儀。如今詩教凋零,禮儀盡失,言而無信,立則偃蹇,徒余嘆息。至于本文所論,難免粗疏甚或舛誤之處,還望識者有以教我爲盼也。

【摘自2017年《吃茶去》雜志(總第67期);作者:馬守仁(陜西西安),系茶禪文化研究學者,著有《無風荷動》《嶺上多白云》等】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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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苑事規(guī)》,[元]省悟編述,嗣良修訂,《卍新纂續(xù)藏》第60冊

《幻住庵清規(guī)》,[元]明本著,《卍新纂續(xù)藏》第63冊

《禪林備用清規(guī)》,[元]弌咸著,《卍新纂續(xù)藏》第63冊

《敕修百丈清規(guī)》,[元]德煇編,《大正藏》第48冊

《百丈清規(guī)證義記》[清]儀潤証義,《卍新纂續(xù)藏》第63冊

《小叢林清規(guī)》,[日]無著道忠撰,

《禪林象器箋》,[日]無著道忠撰,《佛光大藏經》,高雄佛光出版社1994年版。

《景德傳燈錄》,[宋]道原纂,《大正藏》第51冊

《五燈會元》,[宋]普濟著,中華書局1984年版

《茶經》,[唐]陸羽著,《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844冊

《封氏聞見記》,[唐]封演著,臺灣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茶錄》,[宋]蔡襄著,臺灣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大觀茶論》,[宋]趙佶著,臺灣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武林舊事》,[宋]周密著,文化藝術出版社1998版

《夢粱錄》,[宋]吳自牧著,文化藝術出版社1998版

《陳氏香譜》,[宋]陳敬撰,《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844冊

《香乘》,[明]周嘉冑撰,《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844冊

《唐、宋寺院中的茶與湯藥》,劉淑芬《燕京學報》(第十九期),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

《禪苑清規(guī)中所見的茶禮與湯禮》,劉淑芬《中研院史語所集刊》第七十八本第四分,臺北:2007年

《宋元禪宗清規(guī)研究》,王大偉著,宗教文化出版社2013年版

《日本茶道文化概論》,滕軍著,東方出版社1992年版

《中國茶文化經典》陳彬藩主編,余悅、關博文副主編。光明日報出版社1999年出版

《中日茶文化交流史》,滕軍著,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

《茶與宋代社會生活》,沈冬梅著,中國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7年版

《中華茶道》,丁以壽主編,關劍平、阮逸明副主編,安徽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

《中華茶史》,夏濤主編,郭桂義、陶德臣副主編,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

《文化傳播視野下的茶文化研究》,關劍平著,農業(yè)出版社2009年版

《無風荷動——靜參中國茶道之韻》,馬嘉善著,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

宋代點茶法,想說愛你不容易

(《吃茶去》雜志)歷代喝茶的方法各有不同,以宋朝點茶法最為繁難、復雜、奢靡和講究。

宋代點茶法,簡稱宋點,即“以湯注之”,就是以沸水點注入茶盞。此等舉手之勞,何言繁難?且容我徐徐道來。

宋代點茶不同于魏晉煮茶、唐朝煎茶、明清以降的泡茶。一是必先調膏。宋時不再將茶入釜煎煮,來人敬茶,需在碗里放入茶末(事前經過炙、碾、磨、羅),注入少許水,攪動調和成像溶膠一樣的茶膏,以備點茶之用。

二是聽聲辨水。凡喝茶,皆需侯湯,即等待水沸。唐代煎茶用鍑(即敞口鍋),可以直接觀察到水沸的全過程。宋人別出心裁,棄鍑而用湯瓶。瓶不透明,只能“以聲辨一沸、二沸、三沸之節(jié)?!蹦纤卧~人李南金曾賦詩一首:“砌蟲唧唧萬蟬催,忽有千車捆載來,聽得松風并澗水,急呼縹色綠磁杯。”此乃聲辯之詩:一沸,聲如階下蟲鳴,又如遠處蟬噪;二沸,如滿載而來,吱吱啞啞的車聲;三沸,如松濤洶涌、溪澗喧騰。這時候趕緊提瓶,注水入甌,慢不得半步。

如何侯湯辨水,這首詩說的夠清楚了。但有人挑出了毛病,質疑者羅大經,李南金之故友也。他說“若聲如松風澗水而遽瀹之,豈不過于老而苦哉?惟移瓶去火,少待其沸,止而淪之,然后湯適中而茶味甘,此南金之所未講者也”。“移瓶去火”,以防湯水“過于老而苦哉”,想必是羅氏日常烹茶之心得。故賦詩以糾正道:“松風桂雨到來初,急引銅瓶離竹爐,待得聲聞俱寂后,一瓶春雪勝醍醐。”(羅大經《鶴林玉露》)

我等粗俗,暗自思忖:不就是燒瓶開水嗎?何至于這多說辭,這般匡正,搞得無所適從。然古人執(zhí)拗,認定“湯欲嫩而不欲老。蓋湯嫩則茶味甘,老則過苦矣?!?羅大經《鶴林玉露》)非要分出個一、二、三沸,聽出水的細微變化,說出個真章來,玩的就是這種絕活。

三是注湯擊拂。就是一手執(zhí)瓶注水,一手以茶筅(一種打茶的工具,小炊帚狀,多為竹制)擊拂茶湯。注湯擊拂是宋朝點茶法的重頭戲。

檢點宋代的茶事,離不開“諸事皆能,獨不能為君耳”的宋徽宗。這位把皇帝做到俘虜份上的趙佶,視茶事重于國事。風雨如晦,國事艱危之際,仍頻頻延臣賜宴,必欲以高超的茶藝“俘虜”群臣。他尤擅點茶,妙手工巧,存乎一心?;兆谟醒裕?/p>

“妙于此者,量茶受湯,調如融膠。環(huán)注盞畔,勿使侵茶。勢不欲猛,先須攪動茶膏,漸加擊拂,手輕筅重,指繞腕旋,上下透徹,如酵蘗之起面。疏星皎月,燦然而生,則茶之根本立矣。第二湯自茶面注之,周回一線。急注急上,茶面不動,擊拂既力,色澤漸開,珠璣磊落。三湯多置,如前擊拂,漸貴輕勻。周環(huán)旋復,表里洞徹,粟文蟹眼,泛結雜起,茶之色十已得其六七。四湯尚嗇。筅欲轉稍寬而勿速,其清真華彩,既已煥發(fā),云霧漸生。五湯乃可少縱,筅欲輕勻而透達。如發(fā)立未盡,則擊以作之;發(fā)立已過。則拂以斂之,結浚靄,結凝雪,茶色盡矣。六湯以觀立作,乳點勃結,則以筅箸之,居緩繞拂動而已。七湯以分輕清重濁相,稀稠得中,可欲則止。乳霧洶涌,溢盞而起,周回旋而不動,謂之咬盞。宜勻其輕清浮合者飲之?!锻┚洝吩唬败叙G,飲之宜人,雖多不為過也。”(宋徽宗《大觀茶論》第15節(jié),點茶)

此乃《大觀茶論》最為精彩之筆,后人稱之為“七湯點茶法”,將擊拂之輕重、快慢、指繞腕旋的手勢,將注水何時多注,何時尚嗇,何時少縱,何時急注,何時周回一線,講的一清二楚。細細品味,點茶之法,點茶之樂,點茶之妙,點茶之神,盡在其中矣。每讀至此,一場精妙的茶道表演如在眼前,讓人不禁尖叫:這哪里像大宋皇帝,乃一“神級”“茶博士”也。

宋徽宗曾在延福宮茶宴群臣,讓太監(jiān)取來兔毫盞(建窯貢瓷茶具),當眾進行分茶表演。分茶是當擊拂過程中湯花泛起時,用小勺子攪動茶水,令茶湯紋脈幻化出花鳥蟲魚、山川草木等圖象,狀若繪畫。此茶之變也,時人謂之茶百戲、水丹青。此等注湯幻茶的技藝,瞬息多變,出神入化,乃點茶之勝景,追求的是更高的烹茶技藝和更美的視覺享受,深為當時的文士墨客所雅好。那位“嗜茶天子”自然深諳此道。但見他指繞腕旋,注湯擊拂。往雅里說,曰“輕攏慢捻抹復挑”;往俗里說,叫用小勺子在茶碗里啪嘰啪嘰一頓攪。不一會,白色的湯花如堆云積雪,茶面上呈夜風吹拂,疏星朗月之狀,極富悠雅清麗之韻。在宋徽宗眼里,點茶、分茶是高雅的藝術,無礙皇帝之尊嚴。他非常得意地對諸臣說:“此自布茶”。(《延福宮曲宴記》)說這是我親手施予的茶,諸臣接過御茶品飲,皆俯首山呼萬歲。這種場面,讓我驀然想起“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杜牧.《泊秦淮》)噫吁嚱,不知亡國之恨者,更有亡國之君。延福宮曲宴之后未幾年(靖康1126年-1127年4月),“二帝北狩“,即徽宗與欽宗俱被金人俘虜。靖康之恥,與茶無涉,罪在廟堂,罪在弊政也。

點茶后來淪為“齪茶”,確鑿的說是我不曾料到的。南宋《夢粱錄》載:“有一等街司衙兵百司人,以茶水點送門面鋪席。乞覓錢物,謂之‘齪茶’”。是說彼時街司衙兵百司等人,挨門挨戶,以點茶為名,表演茶百戲、水丹青之藝,強行索取錢物,污了點茶的名聲。點茶法過分倚重技巧,夾雜了雜技雜耍的成分,走向異化,把喝茶變成“玩茶”。然而,無論怎樣排解,我終是不愿看到這種“死乞白賴”的角色與點茶法扯上半毛錢的關系。

宋代以后,隨著炒青替代蒸青,散茶替代餅茶,點茶法漸次式微,今失傳久矣。幸有趙佶的《大觀茶論》、蔡襄《茶錄》、宋子安《東溪試茶錄》、黃儒《品茶要錄》等一批茶學著作,以及《宋徽宗趙佶文會圖》、劉松年《茗園賭市圖》、趙孟頫《斗茶圖》等筆意精妙的傳神畫品和蘇軾、陸游等詠茶詩文,點茶分茶之狀宛然在目,讓我們得以回望史上最牛、最博眼球的茶藝。

【原題:宋點,想說愛你不容易。摘自2016年第2期《吃茶去》雜志;作者:袁振生(山西陽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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