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 中國普洱茶網(wǎng) 整體品牌升級,更名為「茶友網(wǎng)」

外國人對茶葉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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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英國人對普洱茶的一些理解

1900 年前后,或許是關于普洱茶的一些說法和詞語有著強烈的新鮮感,不斷影響其在西方國家的傳播,盡管當時很多西方人認為普洱茶不太適合他們的口味,但普洱茶仍然在西方“出盡了風頭”。

1859 年,是英國皇家植物園邱園建園100 周年,這年,一位叫洛克哈特的英國人向邱園捐贈了普洱茶散茶。就在上一年,洛克哈特還為它捐贈了普洱茶種子。

1879 年,一位叫弗萊爾的人再一次向邱園捐贈了普洱茶種子和普洱茶方茶、圓茶。1889 年,在云貴川任職的 F.S.A. 伯恩給邱園寫了普洱茶報告。

1899 年,在思茅海關任職的弗雷德·凱瑞和他的上司 A·甘斯臘以及其他一些在中國的英國人,如 H.R. 戴維斯等,先后在英國發(fā)表文章,詳細地介紹了普洱地區(qū)的政治、經濟、文化、民族、物產、茶山等情況。

在 1889 年伯恩法官給邱園和外交部寫的報告中提到,攸樂過去曾經屬于倚邦,后來變成了一位本地土著頭領的私產,由于頭領將姑娘嫁給了車里宣慰司(也就是西雙版納最大的土司),他就將攸樂作為嫁妝送給了車里宣慰司。

這很好地解釋了為什么人們對六大茶山有很多種說法,其中清早期是有攸樂山的,清中期則沒有了攸樂山,到了清后期,關于六大茶山到底是哪幾座山則變得眾說紛紜。

伯恩在思茅時,曾到距離思茅四分之三英里的路營看過杜文秀起義失敗后當?shù)匦掖娴?12 英尺高的大茶樹,還到當?shù)赜忻牟枨f“新春雷號”(疑為“雷永豐號”,因該號老板名叫雷逢春,外國人用“新春雷”一詞意譯,方便記憶。該茶莊位于后來的思茅海關隔壁)參觀了七子餅茶的制做方法,并詳細記錄了七子餅的重量(9 兩)、拼配比例(4 個料)、各原料來源地、價格、銷售地、普洱茶的總產量、藏銷茶等信息。關于當時進藏普洱茶的情況,甘斯臘在另一篇文章中也對重量方面做了介紹:每筒普洱茶七圓,重兩斤(約合今1200 克),一筐茶 24 筒,重 48 斤,一匹騾子可以馱兩筐,也就是茶凈重 96 斤,加上包裝的竹筐重 4 斤,總重 100 斤。

英國人關于普洱茶較為清晰具體的報告,應是后來被收入《 思茅海關十年報告·1897~1901》的為 1900 年巴黎世博會普洱茶展品所附的說明書,該文全文如下(康春華譯):“普洱茶全部產自中國的撣邦(指今西雙版納一帶傣族土司統(tǒng)治地區(qū)),不過,由于他們名義上隸屬普洱府,所以統(tǒng)稱普洱茶。通常在云南消費,也有相當多的普洱茶運往西藏和中國其他省份。1898 年經蒙自出口到東京(指越南)的普洱茶有 1300 擔,不過,據(jù)稱其中 350 擔轉往香港。

普洱茶進軍中國的每一個省份,由于它遠離出產地,被當作一種奢侈品,而非一種普通飲料,人們相信它具有藥用價值。人們甚至把它當作飯后的消化輔助而抿上幾口。普洱茶由于加工不細致,有一股霉味,無法契合普通外國人的口味。

事實上,除了在將云南與法屬老撾分隔開的層層山巒之外,野生茶葉不在中國或日本的其他地方生長,由此推斷,這一帶極有可能是茶葉的原生地。

茶葉種植出現(xiàn)在湄公河以東的倚邦和易武,以及該河西邊的猛海和猛往地區(qū)。我們沒有可靠的統(tǒng)計數(shù)字,不過可能在每年 4 萬擔左右,倚邦和易武產 1 萬擔,猛海和猛往3 萬擔。

倚邦和易武的茶葉種植完全依賴漢人。茶苗來自育種,植株非常小時,得成排地移植到山坡上,山坡已經提前除去了一切草木。土壤保持松軟,不時地除草,不過,不需要為茶苗做別的什么。茶樹平均能長到 7 英尺高,10 英尺、12 英尺甚至 15 英尺的茶樹也是常見的。(1 英尺 =12 英寸 =0.3048 米 15 英尺 =4.57 米)倚邦和易武采摘茶葉的季節(jié)開始于 3 月底左右。頭等茶葉稱為生芽,是柔軟的渾身長著茸茸細毛的芽,只能采到一小點。這種品質的茶葉最受推崇,大部分被細心保存,有些最終要呈奉到北京,作為皇宮貢茶的一部分。其他品質的茶有熟芽、尖子等,僅僅就是生長期長點的葉子,根據(jù)其大小、色澤和采摘時間而加以區(qū)分。

這幾種茶葉采摘后按以下方法焙制:

首先用手工把葉子揉成團,再倒入一個大鐵鍋,用文火烘焙 20 分鐘左右,然后撈出,在竹席上攤開,用陽光晾曬,偶爾翻動一下,顛一顛,等徹底晾干后再交給婦女和姑娘們分揀,除掉其中的茶梗和花。

在湄公河以西的猛海和猛往地區(qū),茶葉種植屬于撣人(傣族)和阿卡人(愛尼人),他們種植茶葉所費的精力要比倚邦和易武的漢人少得多。土地沒有清理干凈,在大樹的遮蔽之下,茶苗幾乎像野生的。撣人一直等到葉子成熟后才采摘,故而只能采摘兩道。第一道茶葉叫細茶,即‘好茶’;第二道叫‘粗茶’,即粗劣之茶,這是農戶唯一認可的兩種茶葉。經過粗枝大葉的加工后,把松散的干茶出售給商販,商販將其運到思茅、威遠(今景谷)、大理和其他市場,在這些市場分揀,壓成茶餅,打包出售。

到這里,只說到農戶茶葉的品種,至于他們的名稱則是不計其數(shù)的,根據(jù)采摘的時間甚至是產茶地的某座山而得名,使書籍和官方報告等材料中提到的普洱茶概念異?;靵y。出售的茶葉是將不同品質的茶葉混合而來,茶葉到了思茅、倚邦、易武等地的茶商手上時,只認可 3 種。這 3 種是由農戶茶葉按不同比例混兌而成。

為方便運輸,散茶按以下簡單方法制成茶餅或茶球:將茶葉按比例兌和后倒入盛有少量水的鐵鍋中,讓茶葉軟化,易于定型。當茶葉浸泡完全后,抓起幾把塞進一塊布中,揉壓成球狀,再在球的外面加上一些含有部分絲狀生芽的優(yōu)等茶葉,再壓上一塊重石搓實、壓平。

用這種方法生產出在全國各地出售的平整的圓形茶餅。茶球采用同一方法制作,不過不需要用重石壓制。方形茶餅是用木頭模具定形,是貢茶和禮茶的一種。7 個茶球或茶餅用竹葉包裹成一筒,然后將茶筒放入板條箱中,用騾子運到各地市場。當然可以在思茅購買到符合個人口味的農戶混合茶,但是,這些特殊的混合茶在市場上看不見。

農戶茶按產茶區(qū)的地名分為好幾種,通常區(qū)分如下:

頭等,生芽,每擔平均價格 70~80 兩。

二等,熟芽,每擔平均價格 45~50 兩。

三等,尖子,每擔平均價格 20~30 兩。

四等,梭邊,每擔平均價格 15~16 兩。

五等,底茶,每擔平均價格 12~13 兩。

六等,高品,每擔平均價格 6~7 兩。

前文提到,商業(yè)上把普洱茶壓成茶餅之后,思茅市場上的茶葉通常分為 3 種,即:

頭等,細茶,餅狀,每擔平均價格 16~18 兩。

二等,粗茶,餅狀,每擔平均價格 12~14 兩。

三等,古宗茶,球狀。這是一種商業(yè)價值低的茶葉,專門加工出售給西藏古宗部族,他們每年帶著大隊騾馬來到思茅,特意購買這種茶葉赴西藏售賣,每擔平均價格 9~10 兩。

還有幾種特殊的茶葉,名稱如下:

①禮茶。品質優(yōu)良,方餅狀,模仿貢茶。

②貢茶。方餅狀,用每年作為貢品從倚邦和易武呈送廳衙門的散茶加工而成,從思茅送到省城,再經過一番包裝打扮后,呈送北京。

③茶膏。在廳衙門加工制成后送到北京皇宮。其加工方法是,用沸水煎熬進貢茶葉,過濾一遍后,再次熬煮,直到剩下固體黏性物,其韌性足夠用刀切成小立方餅,然后呈遞云南府,在那里包裝,準備送往北京。

關于這份說明書的內容,筆者有幾點思考想與大家分享。一是英國人、法國人很早就承認茶葉的原生地在云南,只是這種聲音沒有被中國的茶業(yè)從業(yè)者所知曉;二是進貢給北京的散芽茶應該是“生芽”;三是英國海關官員對普洱茶加工工藝順序的介紹應該是有誤的,揉捻工藝應在炒制工藝之后;四是文中提及的云南府應該是地域名稱而不是衙門,因為貢茶當時是由云貴總督衙門進貢的,云南府級別不夠;五是關于翻譯和其對傳播影響的問題,在英文原文中,有許多奇怪的名詞如“hsi cha”“ping-lao”“chin-tuan”“mao-chien”“paichien”“so pien”等,對于準確理解和翻譯有很大難度,也間接影響著傳播的內容;六是從文中可推測,那個時代的勐海沒有壓制緊壓茶的茶莊,當時勐海茶葉產量雖然較大,質量卻被當時人認為是低端產品;最后是關于文中提到用水煮軟化茶葉的方法,其合理性有待考究,有可能是海關官員的記錄有誤,或是翻譯方面等問題。

綜上所述,在 19 世紀末,以英國和法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都不斷有人關注著普洱茶,但由于它的復雜性,西方人對它更多的是好奇,真正理解普洱茶的幾乎沒有,他們對普洱茶的概括是粗糙的,如女王御前顧問潑賴費爾(Playfair)說普洱茶是助消化的良藥,但不能多飲,多飲則病;戴維斯將軍說思茅茶不適合外國人的口味……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基本認可云南是茶樹的原生地,但這一觀點并未被后起的中國的茶葉學者所了解,導致從 20 世紀 20 年代開始,我們陷入了一個茶葉原生地到底在哪里的長期焦慮之中。直到抗戰(zhàn)時期中茶公司退居西南五省,我們才發(fā)現(xiàn)成片的野生大茶樹,成林的大葉種茶正在云南廣袤的土地上野蠻生長,多年的爭論也有了答案。

原文刊載《普洱》雜志

2021年12月刊

作者|楊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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價值鏈上的知識流通:早期國際貿易中跨文化流動的武夷茶

從17世紀中葉到19世紀,武夷茶(Bohea)一直是全球市場上最成功的商品之一。從產地閩北山區(qū)至海外的主要消費市場英國,隨著武夷茶的跨洋流動,其對應的商品知識也在產地、通商口岸和消費地之間流通,并隨之造成了武夷茶在不同時空中的意涵轉變。武夷茶之所以能在早期的國際貿易中取得成功,既在很大程度上得利于其廉價耐泡的“物性”,同時也得利于在其價值鏈生成的各個階段,不同的中間人對知識的選擇、篩選和編輯,以及這些知識流通與消費者的需求之間互動調適的結果。

引言:跨國商品貿易中的價值鏈


追溯武夷茶從閩北山區(qū)向海外的傳播路徑,從茶樹上采摘下的嫩葉到最終抵達英國人的餐桌,中間經過了無數(shù)雙手:武夷茶的茶農、制茶工人、茶棧和茶行的驗貨人、十三行的行商、東印度公司的大班、碼頭裝卸工人、英國的批發(fā)商和零售商等。隨著茶葉橫渡印度洋和大西洋的流通,中國與茶葉相關的知識也隨之傳播到西方國家。正如阿帕杜萊所指出的,商品的長距離跨文化流動是由相互關聯(lián)的、小規(guī)模的、同質的、低技術的地點之間的商品流動組成的。雖然不同人群對此類商品的知識總是可能不均衡,且隨著地點之間距離的增加,人們對特定商品的不同了解(或“無知”)造成了必須商談的張力。這類知識可以分為兩類:一是關于商品生產的知識(技術、社會、美學等),一是關于商品流通中的如何“正確”消費的知識。這兩類知識之間的差距隨著生產者和消費者之間的空間、時間和社會距離的增加而差異更大。因此,知識、信息和無知不只是從商品生產和消費的兩極來界定的,它們也展現(xiàn)了在流通和交換的實際過程中的特征[1](P41-42)。同時,武夷茶作為一種在早期世界貿易體系中廣受歡迎的商品,其價值的實現(xiàn)涉及商品在跨印度洋和大西洋的不同地理區(qū)間的交通運輸,因此,本文借鑒了價值鏈這一概念,追溯了商品貿易中涉及的三個階段,即商品的原材料、生產與組裝和流通[2](P456)。具體而言,本文聚焦于武夷茶在長途貿易中需要經歷的三個階段:首先是在武夷茶的產地福建閩北山區(qū);其次,茶葉經由水路、陸路運輸以后到達沿海的通商口岸,在這里經過裝箱由各國東印度公司——尤其是早期的荷蘭東印度公司以及18世紀以后崛起的英國東印度公司與中國行商之間的磋商對茶葉進口有重要影響;最后,本文討論了海外市場,尤其是英國人對武夷茶的消費。研究表明,盡管武夷茶具有多種特征,但它特殊的“物性”是促使其在跨文化流通中成為一種成功商品的關鍵因素。

產地:武夷茶的起源與外國買家對茶商業(yè)知識的搜集


在18—19世紀的東印度公司的貿易清單中,武夷茶對應的英文名為Bohea,但這一名稱在不同的國家和地區(qū)卻有著不同的含義。比如,在印度及其周邊產區(qū),Bohea指的是等級最次的粗老葉。即使是在18世紀進口和消費中國茶葉最多的英國,很多英國人至今也并不知道“Bohea”到底指的是什么。而在中國,“Bohea”意為“武夷”。由于當時中國出口歐洲的茶葉大多為紅茶,因此一般翻譯為武夷紅茶。但現(xiàn)在的武夷山同時生產兩種不同的茶類:巖茶(烏龍茶)和正山小種(紅茶)。因此,對于Bohea究竟是烏龍茶還是紅茶是存在爭議的[3]。紅茶并非中國人的飲茶傳統(tǒng),國內生產的紅茶一般都是出口外銷。關于中國最早的紅茶正山小種的起源一直缺乏文字記載,在武夷山當?shù)匾廊涣鱾髦P于正山小種起源的傳說:約在明末時期時值采茶季節(jié),一支北方軍隊路過星村桐木村,見天色已晚,路邊有一座茶行,士兵們直接睡在了茶行中的茶青上。當時茶行老板和雇工都逃到附近山中躲藏,待軍隊離開后,茶青發(fā)紅,老板心急如焚,把茶葉揉搓后,用當?shù)厥a的馬尾松柴塊烘干,烘干的茶葉呈烏黑油潤狀,并帶有一股松煙味。因本地人一直不習慣喝這種做壞的茶,老板只好將茶葉挑到星村茶市賤賣。沒想到荷蘭商人收購去了以后,對這種帶有煙熏味的茶葉味道特別喜歡,還愿意出2~3倍的價錢第二年訂購這種茶。從此,當?shù)厝司蛯iT生產這種紅茶專供外銷[4]。

在當?shù)貜V為流傳的正山小種的起源故事很可能是杜撰出以“證明”紅茶與英國之間的歷史聯(lián)系。黃華青的研究表明,桐木關當?shù)丶庸ふ叫》N的“青樓”是在集體制時期才形成的[5]。但它反映了當時中國人對茶的判斷標準以及中國人想象的英國對紅茶的狂熱。當?shù)厝藢⒄叫》N在國際市場上的成功歸功于一系列“意外”。當代史學家將明末出口的武夷茶明確歸為紅茶的一類:“明末崇禎十三年(1640),紅茶(有工夫茶、武夷茶、小種茶、白毫等)始由荷蘭轉至英國?!盵6]在這個傳奇故事中,中外市場對這種茶的質量有不同的看法。正山小種(紅茶)的價值實現(xiàn)得益于長距離貿易中的消費者對商品知識的“無知”和“誤解”。外國人對茶葉這一中國特產商品的知識的缺乏使得中國本地的茶農和負責出口的行商在中間賺取了高額差價。經過中間人的間接反饋,武夷山當?shù)氐奈娜艘浴拔鞣街髁x”式的想象描述了英國人對武夷紅茶的“符號消費”:“英吉利人云:武夷茶色,紅如瑪瑙,質之佳過印度、錫蘭遠甚。凡以武夷茶待客者,客必起立致敬?!盵7](P590)

在國際茶葉貿易中,Bohea和Lapsang Souchong的交叉性或替代性使用,以及Bohea這一名稱反映了武夷茶的原產地與出口港口城市(廈門)之間的聯(lián)系?!癇ohea”為“武夷”的閩南語發(fā)音,而武夷山在閩北,位于福建省與江西省的交界處,但這個流傳于全世界的發(fā)音卻是閩南人貢獻的。這其實也反映了歷史上閩南人曾大量涌入武夷山區(qū)販茶的情況。此外,1684年,清政府解除對海上貿易的限制,廈門成為對外開放的五大通商口岸之一。大量武夷茶通過廈門港流入世界市場。因此,外商以閩南話將武夷茶叫做Bohea也就不足為奇了。

在任何商品的流通過程中,有兩個因素對中間采購商和消費者都至關重要,即價格和質量。外商總是抱怨廣州行商提供的茶葉質量差而價格高。為了突破清政府對內陸產茶區(qū)的封鎖和行商對茶葉供應的壟斷,東印度公司雇傭一些具有非凡膽識的冒險家和植物獵人深入中國內陸產區(qū),企圖和產地直接建立貿易聯(lián)系,其中包括著名的茶葉大盜羅伯特·福瓊[8]和塞繆爾·鮑爾[9]。他們都曾不顧清政府的禁令到達過武夷山并進行了專業(yè)的商業(yè)考察。有許多原因值得他們深入茶產區(qū)冒險:首先,外商需要盡可能多地搜集有關茶葉的專業(yè)知識,能夠在與行商的談判中獲得一些主動權,而不是完全依賴中間人進行交易。其次,一些洋行希望與當?shù)夭枞~供應商(茶棧)或茶農建立直接的業(yè)務聯(lián)系,從而避免利潤流失到通商口岸的代理機構。最后一個也是最具挑戰(zhàn)性的原因是,東印度公司企圖將茶樹移植到英國殖民地——氣候條件與中國茶產區(qū)類似,在地理位置上與中國西南邊疆接壤的印度。羅伯特·福瓊對西方世界最重要的貢獻之一就是在武夷山發(fā)現(xiàn)了紅茶和綠茶原來來自同樣的茶樹,只是加工方法不同而已[8]。實際上,早在福瓊考察武夷山之前,1836年就有一位法國旅行家到過武夷山,他也發(fā)現(xiàn)綠茶和紅茶是產自同一種植物,二者只是通過葉子干燥的時間長短來區(qū)分。同時他還提到,炒茶的方法是一種國家機密。作為一個好奇的外國來訪者,他記錄了紅茶加工的方法,包括在最后一步加入硫酸鈣和靛藍以加深顏色(靛藍用于增色,而硫酸鈣用于固色)[10](P102)。盡管這位法國冒險家將其記錄為一種常規(guī)操作,但茶葉貿易鏈中的摻假行為顯然從源頭就已經開始了,隨后在武夷茶的整個生產和銷售的不同環(huán)節(jié)都有類似情況。

通商口岸:武夷茶的摻假與西方商人的應對策略

1757年到1842年,由于清政府實行海禁政策,廣州是唯一一個保留開放的對外貿易港口,這一時期也被稱為一口通商時期。這一時期,外國東印度公司的大班與中國壟斷制度下的行商成為中西茶葉貿易中的兩個關鍵性角色。

雖然購買茶葉、絲綢和瓷器等具有異國情調的奢侈品相當有利可圖,但這種商業(yè)活動同時也是一種高度依賴專業(yè)知識的商業(yè)投資冒險。一方面,自18世紀以來,國外的茶葉采購商在與行商的反復交涉和經驗積累上,逐漸學會了如何辨別不同茶葉品類、如何檢驗茶葉品質。另一方面,對西方消費者而言,茶完全是一種陌生商品,在本國市場銷售茶葉不僅是直接向零售商和家庭主婦銷售一種終端產品,還涉及教購買者備茶和飲茶的一系列知識。作為中間人,洋行的大班不僅負責從中國采購茶葉,還起到了傳播專業(yè)知識的作用。洋行買家不得不向行商和茶行學習茶葉生產涉及的各個流程,以培養(yǎng)自己評估茶葉質量的能力,并仔細判斷和選擇哪些專業(yè)知識是必須局限在內部圈子中,哪些信息可以傳播到貨船之外(例如,某些涉及常規(guī)性摻假的拼配和打包的做法必須在公司內部保密)。這種學習并非單方面對知識的被動吸收,大班們也參與到了生產對(東印度)公司有利的茶葉相關知識的過程中。這部分知識是他們經過篩選后需要傳遞給終端消費者——通常是英國的家庭主婦。大班作為公司在每次航行中的代表,負責執(zhí)行雙方協(xié)議的條款,并由公司董事對運輸貨物細節(jié)的變化負責。一口通商體制對外商不利,但對可以直接獲取茶產區(qū)信息的中國行商有利[11](P41)。通商口岸的外國買家既不了解中國市場也不了解這些茶葉的供應商(茶行),對茶產區(qū)只有道聽途說的非常模糊的概念[12]。這使得東印度公司在討價還價方面幾乎沒有任何回旋余地。負責與中國行商打交道的大班,在處理一些非常情況時,必須表現(xiàn)出外交技巧,不僅要有勇氣抵制苛刻的要求,還要有在有求于對方的前提下進行交易的能力[13]。因此,大班必須要掌握相關知識和對茶葉質量進行仔細評估,以便在令人眼花繚亂的各種茶葉中決定哪一種更有利可圖,更值得購買。

1842年《中英南京條約》簽訂后,廈門、福州、寧波、上海等地也被開辟為通商口岸。每年春天,無數(shù)滿載茶葉的船只從武夷山出發(fā)通過內陸河道網(wǎng)絡到達港口城市。隨著西方國家對武夷茶的需求增加,一些外國公司不再滿足于從中國中間商那里購買茶葉,開始向茶葉產區(qū)派遣商業(yè)間諜。受東印度公司雇傭的羅伯特·福瓊無疑是一個成功的案例。除了向英屬印度運送茶苗,他還帶著合同制的幾位中國茶工來到印度[8]。他敏銳地意識到,要把中國茶樹移植到英國的殖民地,除了茶樹苗以外,茶葉的栽培和加工知識也是確保成功的前提。因此,他的任務不僅僅是搜集植物,還包括搜尋、雇傭和運送那些帶著專業(yè)知識的人橫渡印度洋。

福州在1853年成為中西茶葉貿易中的一個重要通商口岸以后,一些外國公司,如旗昌洋行,開始派中國員工到武夷山直接從種植者那里采購。這種“內陸”系統(tǒng)很快成為大公司的標準程序。在內地產區(qū)直接購買的茶葉可以在“市場茶”上市前幾周以較低的價格裝船[11]。外國公司青睞武夷茶的關鍵原因當然是它的低價。1780年的數(shù)據(jù)表明,Bohea是當年荷蘭東印度公司從中國購買的所有茶類中價格最低的。1780年,交易量占總交易量64.27%的Bohea價格僅為每磅0.36~0.5盾,而交易量僅0.12%的珠茶價格高達每磅2.16~2.23盾。從1757年到1783年,與從中國進口的其他8種茶相比,每年只有武夷茶的訂單是沒有限額的,只是簡單地描述為“越多越好”,而其他茶每年都有一個推薦預購量[14]。英國東印度公司1793年的合同還顯示,與每擔27兩白銀的工夫,每擔25兩白銀的屯綠、和每擔57兩白銀的熙春茶價格相比,武夷茶的價格僅為每擔13.5兩白銀[1](P198)。來自西方世界的兩大進出口公司的這些數(shù)據(jù)表明,吸引西方茶葉買家的主要是武夷茶的低廉價格和可觀的利潤空間,而不是其質量。喬治·西格蒙德在其廣為流傳的茶葉普及書中將武夷茶劃分為低等級的茶,也進一步證實了這種經濟合理性[15]。

中國與西方的茶葉買賣通常包括5個程序:談判合同、簽訂合同、檢驗茶葉樣品、包裝茶葉、茶葉裝箱和搬運上公司的船[14](P79)。合同程序是基于大班和行商之間的相互信任和長期合作(盡管來回談判可能持續(xù)數(shù)月),并且在合同中明確描述了交易條件。摻假行為通常發(fā)生在茶葉包裝和裝箱時。此外,船只的裝載順序也表明了武夷茶是作為廉價茶葉運輸?shù)?,有時甚至用作壓艙貨[13](P364)。英國東印度公司的每艘船都裝載了一定數(shù)量的武夷茶作為壓艙貨,這些壓艙貨甚至只是為了保護更好的茶以“填補”空間。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船也采用了類似的裝載順序:價值較高的瓷器被裝在底部,其次是最便宜的武夷茶,用于填充裝瓷器的箱子的空隙以保護瓷器。大多數(shù)時候,茶葉在港口裝船時就已經被壓碎,因為裝運工人毫不關心,因此這些茶很難達到合同規(guī)定的質量。1764年11月3日的一份大班每日記錄記載的裝船過程顯示,茶葉裝箱的任務委托給了茶葉供應商雇用的中國“苦力”。裝箱時,工人粗暴地用腳踐踏茶葉,將茶葉塞進箱子里。“那些在碼頭裝箱的負責人每天都在不斷驚叫:‘不要把茶葉壓碎了,要豎直地放!’”可能有100個已經裝了一半的箱子被扔回到了尚未打包的茶堆上,因為這些茶已經被碎成渣了?!盵14](P168)

西方的茶葉買家經常面臨中國商人的摻假。西格蒙德指出,武夷茶的假貨很多:有兩種武夷茶都是從中國運來的,一種是來自福建的武夷茶,一種是在廣州當?shù)厣a的劣質茶,因此被稱為“廣州武夷”。是一種將沒通過驗收的工夫和一種名為“Woping”的劣質茶混合在一起[15]。一份1830年的資料顯示,該公司三分之一的武夷茶實際上產自粵北的Woping[16](P37)。這種商業(yè)欺詐在中西貿易早期更為頻繁,當時西方負責采購茶葉的大班對中國茶知之甚少。然而,當西方買家逐漸掌握了判斷茶葉質量的專業(yè)知識,就開始以錯誤打包、人工染色或沒達到合約的質量標準為由,將大量茶葉退還給中國商人,并要求更換。在1783年,就有不少于1402箱的茶葉(其中包括很多武夷茶),以1781年的貨物的形式退回[13](P88)。

海外市場:包裝武夷茶成為一種成功的商品


雖然武夷茶的進口價格是東印度公司進口的所有茶類中最低的,但海外的消費者對茶葉卻一無所知。潛在的消費者對茶葉的生產、品鑒和挑選的知識高度依賴于茶葉公司的廣告和零售商的解釋。這些中介機構不僅銷售產品,還篩選、編輯并有選擇地與客戶分享已獲知的茶葉知識。人們也期待他們有足夠的專業(yè)知識來指導家庭消費者如何正確地選擇茶和泡茶。

18世紀早期,武夷茶與松蘿、大珠茶為英國主要向中國進口的三大茶類。與其他茶類相比,武夷茶有兩個明顯的優(yōu)勢:更能容忍長途航海(經過一年的航海,綠茶的新鮮口感幾乎消失殆盡),并且在備茶待客時被認為具有更多操作空間。綠茶只能用沸水沖泡一次,但武夷茶相對粗老的葉子可以承受重新加熱甚至反復地煮[12]。對于普通的消費者,包括新興的工人階級,武夷茶更經煮耐泡,而且價格要比綠茶便宜得多,這些優(yōu)勢自然也帶來了商業(yè)上的成功。此外,18世紀英國在加勒比群島的殖民擴張直接導致了糖供應量的增加,也極大地刺激了紅茶的消費。對于英國民眾來說,“一杯好茶”需要兩種必不可少的物質:茶葉和蔗糖。這兩種商品都依賴于海外種植園的發(fā)展和全球貿易的興起。正如明茨富有洞察力地指出的那樣,英國人對糖和茶的依賴并不是“自然”口味偏好的結果,而是茶和糖的全球貿易為帝國帶來的巨大財富所驅動[17]。

“Bohea”一詞于1696年首次出現(xiàn)在西語世界中,約翰·奧文頓在1689年出版的《蘇拉特航行》中,描述了三種茶:瓜片、松蘿和Bohea[18]。前兩種都是綠茶,只有Bohea是“紅”茶。1755年,塞繆爾·約翰遜在他編撰的詞典中將Bohea定義為“一種特別的茶,比綠茶有更深的顏色和更澀的口味。”[19]1838年,查爾斯布魯斯在《紅茶生產報告》中雖然沒有提到“Bohea”一詞,但首次描述了紅茶的制作方法,證明這種茶產品在當時最受英國人歡迎[20]。

到19世紀中葉,來自中國的茶葉變得比以往更加便宜實惠,產生的結果是茶葉消費從英國的上流階級蔓延到千家萬戶。為了滿足對中國茶還缺乏基本知識的普通英國消費者日益增長的需求,市場上出現(xiàn)了一些大眾出版物和指南。西格蒙德的《茶:它的功效、藥用和道德》以對進口的主要茶葉商品的詳細描述的形式提供了辨別和認識茶葉的實用知識。該書成為19世紀在英國廣為流行的茶葉消費指南。由于武夷紅茶是當時銷售最廣的茶,因此西格蒙德用了比任何其他茶都更多的篇幅去描述Bohea。在承認中國人是茶葉行家的同時,他指出Bohea在其原產國(中國)并未被廣泛消費,即使是最卑微的階層也不會購買[16]。這種特別說明與武夷紅茶/正山小種的起源故事是一致的。當武夷紅茶剛出現(xiàn)在倫敦的市場上時,由于其稀缺性和更濃郁的味道使其受到消費者的歡迎,并使其能夠以高價出售。但此后由于東印度公司的大茶商利用較小的零售商及其客戶相對缺乏經驗,開始銷售從其他地區(qū)收購而來的假冒偽劣武夷紅茶,尤其是廣東Woping產的Bohea大量進入市場,從而導致武夷茶的聲譽逐漸衰落。在18世紀,隨著時間的推移,Bohea逐漸作為一種紅茶的特殊發(fā)酵方法固定下來,并傳播到整個中國。在名稱使用上,Bohea逐漸與紅茶同義,乃至代指所有華茶。在17世紀90年代,茶商只在廣告中將他們最好的產品描述為“極品特級茶”,但沒有給出任何具體的茶名。然而到了18世紀的頭10年,東印度公司的銷售開始標明不同的“優(yōu)質松蘿茶”和“武夷茶”,并且對“綠茶”和“武夷茶”進行了區(qū)分。到1712年,銷售記錄將茶葉分為5類:武夷紅茶、白毫、瓜片、工夫和松蘿。這些對來自不同產地和不同加工方式的茶的區(qū)分,以及越來越復雜的口味、香氣和外觀的描述,反映了茶市場的日益復雜細分和消費者對茶的種類以及品鑒方式的專業(yè)知識的增加[12](P78)。這些知識在英國東印度公司和零售商手里層層篩選過濾。盡管他們通過分發(fā)說明書和發(fā)布廣告來引導當?shù)叵M者,但這種“知識共享”顯然是必須有所保留的:茶商只愿意分享對他們的業(yè)務有益的知識,而不是公司內部的定級、拼配和包裝的商業(yè)秘密,因為他們必須要比消費者更為博學和更具技巧性。

在Bohea跨洋貿易的價值鏈上,從源頭中國武夷山到終端的西方消費者的茶杯,摻假和造假在各個階段都有發(fā)生。中國的茶工、茶棧和行商,負責進口的荷蘭和英國東印度公司為了自己的利益,要么將其他雜質混進茶葉中,要么以其他方式欺騙下游的中間商。荷蘭的國內進貨商抱怨在拍賣會上,經過東印度公司粗包裝的茶葉混入了大量塵土,但與此同時,這些批發(fā)商又把這些摻假的茶賣給零售商獲利,零售商可能會在出售前進一步摻假再賣給終端消費者。

結論:跨國商品的價值鏈的生成

本文追溯17世紀以來武夷茶從中國原產地到海外主要市場的流通路徑,認為武夷茶之所以能夠在早期國際貿易中成為一種成功的商品并非由于其聲稱的質量和口感,而更主要是來自它有利可圖的物質性:武夷茶的葉子比其他茶葉采摘得更粗老,更能經受反復沖泡甚至可以煮,對于英國的工人階級來說,它比任何其他茶都便宜得多,正是這些工人階層逐漸成長為英國茶葉的主要消費者。作為一種真正的跨文化、跨語言和跨區(qū)域的商品,武夷茶不僅僅是一種來自中國的飲料。它是一種與中國風潮、貴族品位以及東方生活方式的物質體現(xiàn)緊密相關的產品。武夷茶的商品價值是通過各種代理與茶葉本身之間復雜的“糾纏”和“依賴”關系,通過社會構建而實現(xiàn)的。

武夷茶的本真性源于人與物之間的關聯(lián)和依賴,而不是源于人類賦予的“事物的秩序”[21](P19-36)。正如阿帕杜萊所強調的那樣,生產奢侈品所需的知識是無法標準化的,因為這些知識涉及到更主觀和更具爭議性的品位、判斷和個人經驗標準[1](P42)。武夷茶的價值鏈中涉及的中間人數(shù)量越多,對知識的解釋的彈性就越大,獲利機會也就越大。因此,不同層次的中間人通過收集、選擇、編輯和傳播茶葉的相關知識,在建構這種來自遙遠國度的、異域情調的商品的價值方面都不同程度地發(fā)揮了作用。由于武夷茶的產地和消費地在地理和語言上的隔離,篩選和傳播有關知識至關重要。最終出現(xiàn)在西方國家商業(yè)海報上的信息都是經過精心設計和編輯后呈現(xiàn)的。武夷茶的流行顯然遠非一場意外事故——中國產地對正山小種起源的解釋,而是一系列精心構思的促銷策略的結果,該策略特別強調了武夷茶廉價和耐泡的優(yōu)勢。武夷茶在海外的商業(yè)“包裝”成功是在中國供貨商和海外進口商之間、質量和價格之間、新興工薪階層消費者對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的向往、普通家庭的購買能力與零售商的精準定價之間的博弈平衡的結果。在武夷茶的整個價值鏈生成涉及的諸多因素中,口味似乎一直是最不重要的因素。(作者:肖坤冰)

文章來源:萬里茶道研究院,原文刊于《貴州民族研究》2022年第5期,注釋從略,詳見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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價值鏈上的知識流通:早期國際貿易中跨文化流動的武夷茶

摘 要:

從17世紀中葉到19世紀,武夷茶(Bohea)一直是全球市場上最成功的商品之一。從產地閩北山區(qū)至海外的主要消費市場英國,隨著武夷茶的跨洋流動,其對應的商品知識也在產地、通商口岸和消費地之間流通,并隨之造成了武夷茶在不同時空中的意涵轉變。武夷茶之所以能在早期的國際貿易中取得成功,既在很大程度上得利于其廉價耐泡的“物性”,同時也得利于在其價值鏈生成的各個階段,不同的中間人對知識的選擇、篩選和編輯,以及這些知識流通與消費者的需求之間互動調適的結果。

引言:跨國商品貿易中的價值鏈

追溯武夷茶從閩北山區(qū)向海外的傳播路徑,從茶樹上采摘下的嫩葉到最終抵達英國人的餐桌,中間經過了無數(shù)雙手:武夷茶的茶農、制茶工人、茶棧和茶行的驗貨人、十三行的行商、東印度公司的大班、碼頭裝卸工人、英國的批發(fā)商和零售商等。隨著茶葉橫渡印度洋和大西洋的流通,中國與茶葉相關的知識也隨之傳播到西方國家。正如阿帕杜萊所指出的,商品的長距離跨文化流動是由相互關聯(lián)的、小規(guī)模的、同質的、低技術的地點之間的商品流動組成的。雖然不同人群對此類商品的知識總是可能不均衡,且隨著地點之間距離的增加,人們對特定商品的不同了解(或“無知”)造成了必須商談的張力。這類知識可以分為兩類:一是關于商品生產的知識(技術、社會、美學等),一是關于商品流通中的如何“正確”消費的知識。這兩類知識之間的差距隨著生產者和消費者之間的空間、時間和社會距離的增加而差異更大。因此,知識、信息和無知不只是從商品生產和消費的兩極來界定的,它們也展現(xiàn)了在流通和交換的實際過程中的特征[1](P41-42)。同時,武夷茶作為一種在早期世界貿易體系中廣受歡迎的商品,其價值的實現(xiàn)涉及商品在跨印度洋和大西洋的不同地理區(qū)間的交通運輸,因此,本文借鑒了價值鏈這一概念,追溯了商品貿易中涉及的三個階段,即商品的原材料、生產與組裝和流通[2](P456)。具體而言,本文聚焦于武夷茶在長途貿易中需要經歷的三個階段:首先是在武夷茶的產地福建閩北山區(qū);其次,茶葉經由水路、陸路運輸以后到達沿海的通商口岸,在這里經過裝箱由各國東印度公司——尤其是早期的荷蘭東印度公司以及18世紀以后崛起的英國東印度公司與中國行商之間的磋商對茶葉進口有重要影響;最后,本文討論了海外市場,尤其是英國人對武夷茶的消費。研究表明,盡管武夷茶具有多種特征,但它特殊的“物性”是促使其在跨文化流通中成為一種成功商品的關鍵因素。

產地:武夷茶的起源與外國買家對茶商業(yè)知識的搜集

在18—19世紀的東印度公司的貿易清單中,武夷茶對應的英文名為Bohea,但這一名稱在不同的國家和地區(qū)卻有著不同的含義。比如,在印度及其周邊產區(qū),Bohea指的是等級最次的粗老葉。即使是在18世紀進口和消費中國茶葉最多的英國,很多英國人至今也并不知道“Bohea”到底指的是什么。而在中國,“Bohea”意為“武夷”。由于當時中國出口歐洲的茶葉大多為紅茶,因此一般翻譯為武夷紅茶。但現(xiàn)在的武夷山同時生產兩種不同的茶類:巖茶(烏龍茶)和正山小種(紅茶)。因此,對于Bohea究竟是烏龍茶還是紅茶是存在爭議的[3]。紅茶并非中國人的飲茶傳統(tǒng),國內生產的紅茶一般都是出口外銷。關于中國最早的紅茶正山小種的起源一直缺乏文字記載,在武夷山當?shù)匾廊涣鱾髦P于正山小種起源的傳說:約在明末時期時值采茶季節(jié),一支北方軍隊路過星村桐木村,見天色已晚,路邊有一座茶行,士兵們直接睡在了茶行中的茶青上。當時茶行老板和雇工都逃到附近山中躲藏,待軍隊離開后,茶青發(fā)紅,老板心急如焚,把茶葉揉搓后,用當?shù)厥a的馬尾松柴塊烘干,烘干的茶葉呈烏黑油潤狀,并帶有一股松煙味。因本地人一直不習慣喝這種做壞的茶,老板只好將茶葉挑到星村茶市賤賣。沒想到荷蘭商人收購去了以后,對這種帶有煙熏味的茶葉味道特別喜歡,還愿意出2~3 倍的價錢第二年訂購這種茶。從此,當?shù)厝司蛯iT生產這種紅茶專供外銷[4]。

在當?shù)貜V為流傳的正山小種的起源故事很可能是杜撰出以“證明”紅茶與英國之間的歷史聯(lián)系。黃華青的研究表明,桐木關當?shù)丶庸ふ叫》N的“青樓”是在集體制時期才形成的[5]。但它反映了當時中國人對茶的判斷標準以及中國人想象的英國對紅茶的狂熱。當?shù)厝藢⒄叫》N在國際市場上的成功歸功于一系列“意外”。當代史學家將明末出口的武夷茶明確歸為紅茶的一類:“明末崇禎十三年 (1640),紅茶(有工夫茶、武夷茶、小種茶、白毫等)始由荷蘭轉至英國?!盵6]在這個傳奇故事中,中外市場對這種茶的質量有不同的看法。正山小種(紅茶)的價值實現(xiàn)得益于長距離貿易中的消費者對商品知識的“無知”和“誤解”。外國人對茶葉這一中國特產商品的知識的缺乏使得中國本地的茶農和負責出口的行商在中間賺取了高額差價。經過中間人的間接反饋,武夷山當?shù)氐奈娜艘浴拔鞣街髁x”式的想象描述了英國人對武夷紅茶的“符號消費”:“英吉利人云:武夷茶色,紅如瑪瑙,質之佳過印度、錫蘭遠甚。凡以武夷茶待客者,客必起立致敬?!盵7](P590)

在國際茶葉貿易中, Bohea和Lapsang Souchong 的交叉性或替代性使用,以及Bohea這一名稱反映了武夷茶的原產地與出口港口城市(廈門)之間的聯(lián)系?!癇ohea”為“武夷”的閩南語發(fā)音,而武夷山在閩北,位于福建省與江西省的交界處,但這個流傳于全世界的發(fā)音卻是閩南人貢獻的。這其實也反映了歷史上閩南人曾大量涌入武夷山區(qū)販茶的情況。此外,1684年,清政府解除對海上貿易的限制,廈門成為對外開放的五大通商口岸之一。大量武夷茶通過廈門港流入世界市場。因此,外商以閩南話將武夷茶叫做Bohea也就不足為奇了。

在任何商品的流通過程中,有兩個因素對中間采購商和消費者都至關重要,即價格和質量。外商總是抱怨廣州行商提供的茶葉質量差而價格高。為了突破清政府對內陸產茶區(qū)的封鎖和行商對茶葉供應的壟斷,東印度公司雇傭一些具有非凡膽識的冒險家和植物獵人深入中國內陸產區(qū),企圖和產地直接建立貿易聯(lián)系,其中包括著名的茶葉大盜羅伯特·福瓊[8]和塞繆爾·鮑爾[9]。他們都曾不顧清政府的禁令到達過武夷山并進行了專業(yè)的商業(yè)考察。有許多原因值得他們深入茶產區(qū)冒險:首先,外商需要盡可能多地搜集有關茶葉的專業(yè)知識,能夠在與行商的談判中獲得一些主動權,而不是完全依賴中間人進行交易。其次,一些洋行希望與當?shù)夭枞~供應商(茶棧)或茶農建立直接的業(yè)務聯(lián)系,從而避免利潤流失到通商口岸的代理機構。最后一個也是最具挑戰(zhàn)性的原因是,東印度公司企圖將茶樹移植到英國殖民地——氣候條件與中國茶產區(qū)類似,在地理位置上與中國西南邊疆接壤的印度。羅伯特·福瓊對西方世界最重要的貢獻之一就是在武夷山發(fā)現(xiàn)了紅茶和綠茶原來來自同樣的茶樹,只是加工方法不同而已[8]。實際上,早在福瓊考察武夷山之前,1836 年就有一位法國旅行家到過武夷山,他也發(fā)現(xiàn)綠茶和紅茶是產自同一種植物,二者只是通過葉子干燥的時間長短來區(qū)分。同時他還提到,炒茶的方法是一種國家機密。作為一個好奇的外國來訪者,他記錄了紅茶加工的方法,包括在最后一步加入硫酸鈣和靛藍以加深顏色(靛藍用于增色,而硫酸鈣用于固色) [10](P102)。盡管這位法國冒險家將其記錄為一種常規(guī)操作,但茶葉貿易鏈中的摻假行為顯然從源頭就已經開始了,隨后在武夷茶的整個生產和銷售的不同環(huán)節(jié)都有類似情況。

通商口岸:武夷茶的摻假與西方商人的應對策略

1757 年到1842年,由于清政府實行海禁政策,廣州是唯一一個保留開放的對外貿易港口,這一時期也被稱為一口通商時期。這一時期,外國東印度公司的大班與中國壟斷制度下的行商成為中西茶葉貿易中的兩個關鍵性角色。

雖然購買茶葉、絲綢和瓷器等具有異國情調的奢侈品相當有利可圖,但這種商業(yè)活動同時也是一種高度依賴專業(yè)知識的商業(yè)投資冒險。一方面,自18世紀以來,國外的茶葉采購商在與行商的反復交涉和經驗積累上,逐漸學會了如何辨別不同茶葉品類、如何檢驗茶葉品質。另一方面,對西方消費者而言,茶完全是一種陌生商品,在本國市場銷售茶葉不僅是直接向零售商和家庭主婦銷售一種終端產品,還涉及教購買者備茶和飲茶的一系列知識。作為中間人,洋行的大班不僅負責從中國采購茶葉,還起到了傳播專業(yè)知識的作用。洋行買家不得不向行商和茶行學習茶葉生產涉及的各個流程,以培養(yǎng)自己評估茶葉質量的能力,并仔細判斷和選擇哪些專業(yè)知識是必須局限在內部圈子中,哪些信息可以傳播到貨船之外(例如,某些涉及常規(guī)性摻假的拼配和打包的做法必須在公司內部保密)。這種學習并非單方面對知識的被動吸收,大班們也參與到了生產對(東印度)公司有利的茶葉相關知識的過程中。這部分知識是他們經過篩選后需要傳遞給終端消費者——通常是英國的家庭主婦。大班作為公司在每次航行中的代表,負責執(zhí)行雙方協(xié)議的條款,并由公司董事對運輸貨物細節(jié)的變化負責。一口通商體制對外商不利,但對可以直接獲取茶產區(qū)信息的中國行商有利[11](P41)。通商口岸的外國買家既不了解中國市場也不了解這些茶葉的供應商(茶行),對茶產區(qū)只有道聽途說的非常模糊的概念[12]。這使得東印度公司在討價還價方面幾乎沒有任何回旋余地。負責與中國行商打交道的大班,在處理一些非常情況時,必須表現(xiàn)出外交技巧,不僅要有勇氣抵制苛刻的要求,還要有在有求于對方的前提下進行交易的能力[13]。因此,大班必須要掌握相關知識和對茶葉質量進行仔細評估,以便在令人眼花繚亂的各種茶葉中決定哪一種更有利可圖,更值得購買。

1842 年 《中英南京條約》 簽訂后,廈門、福州、寧波、上海等地也被開辟為通商口岸。每年春天,無數(shù)滿載茶葉的船只從武夷山出發(fā)通過內陸河道網(wǎng)絡到達港口城市。隨著西方國家對武夷茶的需求增加,一些外國公司不再滿足于從中國中間商那里購買茶葉,開始向茶葉產區(qū)派遣商業(yè)間諜。受東印度公司雇傭的羅伯特·福瓊無疑是一個成功的案例。除了向英屬印度運送茶苗,他還帶著合同制的幾位中國茶工來到印度[8]。他敏銳地意識到,要把中國茶樹移植到英國的殖民地,除了茶樹苗以外,茶葉的栽培和加工知識也是確保成功的前提。因此,他的任務不僅僅是搜集植物,還包括搜尋、雇傭和運送那些帶著專業(yè)知識的人橫渡印度洋。

福州在1853年成為中西茶葉貿易中的一個重要通商口岸以后,一些外國公司,如旗昌洋行,開始派中國員工到武夷山直接從種植者那里采購。這種“內陸”系統(tǒng)很快成為大公司的標準程序。在內地產區(qū)直接購買的茶葉可以在“市場茶”上市前幾周以較低的價格裝船[11]。外國公司青睞武夷茶的關鍵原因當然是它的低價。1780年的數(shù)據(jù)表明,Bohea是當年荷蘭東印度公司從中國購買的所有茶類中價格最低的。1780年,交易量占總交易量64.27%的Bohea價格僅為每磅0.36~0.5盾,而交易量僅0.12%的珠茶價格高達每磅2.16~2.23盾。從1757 年到1783年,與從中國進口的其他8種茶相比,每年只有武夷茶的訂單是沒有限額的,只是簡單地描述為“越多越好”,而其他茶每年都有一個推薦預購量[14]。英國東印度公司1793年的合同還顯示,與每擔27兩白銀的工夫,每擔25兩白銀的屯綠、和每擔57兩白銀的熙春茶價格相比,武夷茶的價格僅為每擔13.5兩白銀[1](P198)。來自西方世界的兩大進出口公司的這些數(shù)據(jù)表明,吸引西方茶葉買家的主要是武夷茶的低廉價格和可觀的利潤空間,而不是其質量。喬治·西格蒙德在其廣為流傳的茶葉普及書中將武夷茶劃分為低等級的茶,也進一步證實了這種經濟合理性[15]。

中國與西方的茶葉買賣通常包括5個程序:談判合同、簽訂合同、檢驗茶葉樣品、包裝茶葉、茶葉裝箱和搬運上公司的船[14](P79)。合同程序是基于大班和行商之間的相互信任和長期合作(盡管來回談判可能持續(xù)數(shù)月),并且在合同中明確描述了交易條件。摻假行為通常發(fā)生在茶葉包裝和裝箱時。此外,船只的裝載順序也表明了武夷茶是作為廉價茶葉運輸?shù)模袝r甚至用作壓艙貨[13](P364)。英國東印度公司的每艘船都裝載了一定數(shù)量的武夷茶作為壓艙貨,這些壓艙貨甚至只是為了保護更好的茶以“填補”空間。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船也采用了類似的裝載順序:價值較高的瓷器被裝在底部,其次是最便宜的武夷茶,用于填充裝瓷器的箱子的空隙以保護瓷器。大多數(shù)時候,茶葉在港口裝船時就已經被壓碎,因為裝運工人毫不關心,因此這些茶很難達到合同規(guī)定的質量。1764年11月3日的一份大班每日記錄記載的裝船過程顯示,茶葉裝箱的任務委托給了茶葉供應商雇用的中國“苦力”。裝箱時,工人粗暴地用腳踐踏茶葉,將茶葉塞進箱子里?!澳切┰诖a頭裝箱的負責人每天都在不斷驚叫:‘不要把茶葉壓碎了,要豎直地放!’”可能有100個已經裝了一半的箱子被扔回到了尚未打包的茶堆上,因為這些茶已經被碎成渣了?!盵14](P168)

西方的茶葉買家經常面臨中國商人的摻假。西格蒙德指出,武夷茶的假貨很多:有兩種武夷茶都是從中國運來的,一種是來自福建的武夷茶,一種是在廣州當?shù)厣a的劣質茶,因此被稱為“廣州武夷”。是一種將沒通過驗收的工夫和一種名為“Woping”的劣質茶混合在一起[15]。一份1830年的資料顯示,該公司三分之一的武夷茶實際上產自粵北的Woping[16](P37)。這種商業(yè)欺詐在中西貿易早期更為頻繁,當時西方負責采購茶葉的大班對中國茶知之甚少。然而,當西方買家逐漸掌握了判斷茶葉質量的專業(yè)知識,就開始以錯誤打包、人工染色或沒達到合約的質量標準為由,將大量茶葉退還給中國商人,并要求更換。在1783年,就有不少于1402箱的茶葉(其中包括很多武夷茶),以1781年的貨物的形式退回[13](P88)。

海外市場:包裝武夷茶成為一種成功的商品

雖然武夷茶的進口價格是東印度公司進口的所有茶類中最低的,但海外的消費者對茶葉卻一無所知。潛在的消費者對茶葉的生產、品鑒和挑選的知識高度依賴于茶葉公司的廣告和零售商的解釋。這些中介機構不僅銷售產品,還篩選、編輯并有選擇地與客戶分享已獲知的茶葉知識。人們也期待他們有足夠的專業(yè)知識來指導家庭消費者如何正確地選擇茶和泡茶。

18 世紀早期,武夷茶與松蘿、大珠茶為英國主要向中國進口的三大茶類。與其他茶類相比,武夷茶有兩個明顯的優(yōu)勢:更能容忍長途航海(經過一年的航海,綠茶的新鮮口感幾乎消失殆盡),并且在備茶待客時被認為具有更多操作空間。綠茶只能用沸水沖泡一次,但武夷茶相對粗老的葉子可以承受重新加熱甚至反復地煮[12]。對于普通的消費者,包括新興的工人階級,武夷茶更經煮耐泡,而且價格要比綠茶便宜得多,這些優(yōu)勢自然也帶來了商業(yè)上的成功。此外,18世紀英國在加勒比群島的殖民擴張直接導致了糖供應量的增加,也極大地刺激了紅茶的消費。對于英國民眾來說,“一杯好茶”需要兩種必不可少的物質:茶葉和蔗糖。這兩種商品都依賴于海外種植園的發(fā)展和全球貿易的興起。正如明茨富有洞察力地指出的那樣,英國人對糖和茶的依賴并不是“自然”口味偏好的結果,而是茶和糖的全球貿易為帝國帶來的巨大財富所驅動[17]。

“Bohea”一詞于1696年首次出現(xiàn)在西語世界中,約翰·奧文頓在1689年出版的《蘇拉特航行》中,描述了三種茶:瓜片、松蘿和Bohea[18]。前兩種都是綠茶,只有Bohea是“紅”茶。1755年,塞繆爾·約翰遜在他編撰的詞典中將Bohea定義為“一種特別的茶,比綠茶有更深的顏色和更澀的口味?!盵19]1838年,查爾斯布魯斯在《紅茶生產報告》中雖然沒有提到“Bohea”一詞,但首次描述了紅茶的制作方法,證明這種茶產品在當時最受英國人歡迎[20]。

到19世紀中葉,來自中國的茶葉變得比以往更加便宜實惠,產生的結果是茶葉消費從英國的上流階級蔓延到千家萬戶。為了滿足對中國茶還缺乏基本知識的普通英國消費者日益增長的需求,市場上出現(xiàn)了一些大眾出版物和指南。西格蒙德的《茶:它的功效、藥用和道德》以對進口的主要茶葉商品的詳細描述的形式提供了辨別和認識茶葉的實用知識。該書成為19世紀在英國廣為流行的茶葉消費指南。由于武夷紅茶是當時銷售最廣的茶,因此西格蒙德用了比任何其他茶都更多的篇幅去描述Bohea。在承認中國人是茶葉行家的同時,他指出Bohea在其原產國(中國)并未被廣泛消費,即使是最卑微的階層也不會購買[16]。這種特別說明與武夷紅茶/正山小種的起源故事是一致的。當武夷紅茶剛出現(xiàn)在倫敦的市場上時,由于其稀缺性和更濃郁的味道使其受到消費者的歡迎,并使其能夠以高價出售。但此后由于東印度公司的大茶商利用較小的零售商及其客戶相對缺乏經驗,開始銷售從其他地區(qū)收購而來的假冒偽劣武夷紅茶,尤其是廣東Woping產的Bohea大量進入市場,從而導致武夷茶的聲譽逐漸衰落。在18世紀,隨著時間的推移,Bohea逐漸作為一種紅茶的特殊發(fā)酵方法固定下來,并傳播到整個中國。在名稱使用上,Bohea逐漸與紅茶同義,乃至代指所有華茶。在17世紀90年代,茶商只在廣告中將他們最好的產品描述為“極品特級茶”,但沒有給出任何具體的茶名。然而到了18世紀的頭10年,東印度公司的銷售開始標明不同的“優(yōu)質松蘿茶”和“武夷茶”,并且對“綠茶”和“武夷茶”進行了區(qū)分。到1712年,銷售記錄將茶葉分為5類:武夷紅茶、白毫、瓜片、工夫和松蘿。這些對來自不同產地和不同加工方式的茶的區(qū)分,以及越來越復雜的口味、香氣和外觀的描述,反映了茶市場的日益復雜細分和消費者對茶的種類以及品鑒方式的專業(yè)知識的增加[12](P78)。這些知識在英國東印度公司和零售商手里層層篩選過濾。盡管他們通過分發(fā)說明書和發(fā)布廣告來引導當?shù)叵M者,但這種“知識共享”顯然是必須有所保留的:茶商只愿意分享對他們的業(yè)務有益的知識,而不是公司內部的定級、拼配和包裝的商業(yè)秘密,因為他們必須要比消費者更為博學和更具技巧性。

在Bohea跨洋貿易的價值鏈上,從源頭中國武夷山到終端的西方消費者的茶杯,摻假和造假在各個階段都有發(fā)生。中國的茶工、茶棧和行商,負責進口的荷蘭和英國東印度公司為了自己的利益,要么將其他雜質混進茶葉中,要么以其他方式欺騙下游的中間商。荷蘭的國內進貨商抱怨在拍賣會上,經過東印度公司粗包裝的茶葉混入了大量塵土,但與此同時,這些批發(fā)商又把這些摻假的茶賣給零售商獲利,零售商可能會在出售前進一步摻假再賣給終端消費者。

結論:跨國商品的價值鏈的生成

本文追溯17 世紀以來武夷茶從中國原產地到海外主要市場的流通路徑,認為武夷茶之所以能夠在早期國際貿易中成為一種成功的商品并非由于其聲稱的質量和口感,而更主要是來自它有利可圖的物質性:武夷茶的葉子比其他茶葉采摘得更粗老,更能經受反復沖泡甚至可以煮,對于英國的工人階級來說,它比任何其他茶都便宜得多,正是這些工人階層逐漸成長為英國茶葉的主要消費者。作為一種真正的跨文化、跨語言和跨區(qū)域的商品,武夷茶不僅僅是一種來自中國的飲料。它是一種與中國風潮、貴族品位以及東方生活方式的物質體現(xiàn)緊密相關的產品。武夷茶的商品價值是通過各種代理與茶葉本身之間復雜的“糾纏”和“依賴”關系,通過社會構建而實現(xiàn)的。

武夷茶的本真性源于人與物之間的關聯(lián)和依賴,而不是源于人類賦予的“事物的秩序”[21](P19-36)。正如阿帕杜萊所強調的那樣,生產奢侈品所需的知識是無法標準化的,因為這些知識涉及到更主觀和更具爭議性的品位、判斷和個人經驗標準[1](P42)。武夷茶的價值鏈中涉及的中間人數(shù)量越多,對知識的解釋的彈性就越大,獲利機會也就越大。因此,不同層次的中間人通過收集、選擇、編輯和傳播茶葉的相關知識,在建構這種來自遙遠國度的、異域情調的商品的價值方面都不同程度地發(fā)揮了作用。由于武夷茶的產地和消費地在地理和語言上的隔離,篩選和傳播有關知識至關重要。最終出現(xiàn)在西方國家商業(yè)海報上的信息都是經過精心設計和編輯后呈現(xiàn)的。武夷茶的流行顯然遠非一場意外事故——中國產地對正山小種起源的解釋,而是一系列精心構思的促銷策略的結果,該策略特別強調了武夷茶廉價和耐泡的優(yōu)勢。武夷茶在海外的商業(yè)“包裝”成功是在中國供貨商和海外進口商之間、質量和價格之間、新興工薪階層消費者對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的向往、普通家庭的購買能力與零售商的精準定價之間的博弈平衡的結果。在武夷茶的整個價值鏈生成涉及的諸多因素中,口味似乎一直是最不重要的因素。(作者:肖坤冰)

文章來源:萬里茶道研究院

。原文刊于《貴州民族研究》2022 年第 5 期,注釋從略,詳見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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