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心清如許(茶散文)

楊子笠

無論是對于一款茶的鐘愛,還是對于一個人的鐘情,我都隨緣隨喜。萬物與俗塵,諸事與凡心,自然切入才最好。對于茶事,我不想刻意研習(xí)茶藝,也不汲汲于佳茗,只是如此,坐在喧囂之外,賞輕歌曼舞,修云水禪心。

有朋友詩心蕩漾,尤喜流連清雅茶室,據(jù)說經(jīng)營茶室的女子,曼妙溫婉,素心可人,于是,燈火闌珊,相約一路奔來。屋子里已有幾個陌生的女子,于是,寒暄,落座,倒茶,我不懂茶道,只是看著,看手腕起落,茶湯清流,從未謀面,卻毫不拘束,我喜歡置身這樣的環(huán)境里,看鏤空的屏風(fēng)上光影陸離,喜盈盈可握的茶杯里云影徘徊,只覺得,連屋子里的空氣都是透明的,如夢如幻,定是經(jīng)了茶席上那朵蓮香的過濾。

只是一朵蓮花啊,在茶席的一角斜斜伸過來,每一片花瓣都有各自的韻致,如拈花的手指。跟隨一朵花開,給自己一盞茶的時間,在低眉垂首之間,放下我執(zhí),回歸本心,是多么優(yōu)雅自在的事。蓮花入心,時來已久,與那張茶桌上的草席,卻是此生初見。草席用那種細(xì)細(xì)密密的草梗兒精心編織而成,和茶盞下的杯墊呼應(yīng)著。我看看杯墊,又看看茶席,眼前幻化的是細(xì)細(xì)的麥浪,麥浪上閃耀著金子般的陽光,陶杯里晚霞瀲滟,是一杯普洱茶,茶湯暖暖的,香醇綿久。幾個女子說到興頭上,不由得花枝亂顫,帶著眼鏡的冷美人,卻原來有一副溫?zé)岬能浶哪c,那個快言快語的女子,手指起落之間,竟盡顯女兒情態(tài),茶室主人正輕啟紅唇,娓娓而談,說美食,說手工,說太極,說攝影,說她正熱衷的習(xí)茶,說下一步的經(jīng)營計劃,如是美人,嫻靜如臨花照水,讓人傾心的不是溫柔嫵媚,而是一顆學(xué)子心。低頭呡茶,茶湯入口,有點軟,有點甜,不急不躁,剛剛好,仿佛入心的話語。其實,人與人最初的相知,許是一句熨帖的話,一聲切切的喚,一抹甜美的笑,在一瞬間打開了我們情感的密碼,于是一念傾心,從此癡癡纏纏不離不棄。

突然,啪的一聲,扭頭尋時,一粒蓮子正從干枯的蓮蓬里滾落在地,心里陡然一驚,想起那句“空山松子落,幽人應(yīng)未眠”的詩句,可這是蓮子,不是松子,這是斗室,不是空山,想起盛夏的蓮池里,蓮蓬青青,飽滿的蓮子一粒一粒,嵌在圓圓的蓮蓬之中,如密密麻麻的心事,蓮子清如水,說的是“憐子情如水”啊,一份蓬勃蔥郁的情懷,自弄蓮的女子心底徐徐飄散,直到染綠了山水,驚艷了一世。

要經(jīng)歷多少風(fēng)霜,才可修煉一份澄澈寧靜的秋水之心?那水,盛在小小的茶杯里,不起微瀾,都是四十歲開外的女人了,誰沒有起伏跌宕哭過笑過,只是不說罷了。茶湯綠意盈盈,定是想起了一段少年心事,水中泛起金黃,定是倒映著那年的甜言蜜語,眼見著水中升起暮色,所有的過往,無論歡欣還是悲苦,百般滋味,都會沉淀成一股令人回味的清氣,品人生百味,潤著肺,洗著心,直到兩脅之下,習(xí)習(xí)生風(fēng),我欲乘風(fēng)歸去。身未動,心已遠(yuǎn),茶入衷腸,其實是借著一片葉子,漂洋過海,超度自己。

茶韻悠悠,不禁想起鄰城的姐姐,性情如水,韻致如茶,我們之間,雖然相隔不遠(yuǎn)卻很少遇見,只是每天都能在微信里知道她正讀什么詩,她會在黃昏的街市,買下跛腳老人的無花果,那些粘著泥土的蔬菜,也許品相不太好,但她想讓老人早點回家。暮色四起的路上,她忽然停了車,默默看著那個清潔工揮舞著掃帚,載歌載舞,突然淚流滿面……這份慈悲,我懂得,這樣的文字,忽然就觸動了內(nèi)心柔軟的弦,那些情景歷歷在目,仿佛親為。我深信,抵達(dá)心靈的最快捷方式,是文字里的相知,姐姐的文字讀多了,就覺出一種心心相印的歡喜來。忽然想起很久沒去看望那個80多歲的老人了,她孤身一人臨水而居,每天忙著做縫紉,忙著把做好的手工送給需要的陌生人,她不懂佛法,卻在做著佛的善事。我喜歡這樣的人,她們是帶著光輝的人,心如明鏡,能照見世間所有的美好,我總是被她們吸引著,也努力簡單而快樂地活著。

與茶友說笑之余,左顧右盼,褐色的蓮蓬或懸于廊柱,或插在瓶中,高低俯仰,自在天真,木架上的瓷罐上也有一支蓮花正搖曳生姿,一屋子的美人,言笑晏晏,仿若朵朵蓮開,在這樣的境界里,我輕輕端起蓮花杯,想起那首“愿做佛前那朵蓮”:

愿做菩薩那朵蓮

修煉心法永無雜念

花開花落在你身邊

做前世今生的水蓮

……

摘自2016年第6期《吃茶去》雜志;作者:周霞(山東威海)

暫無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