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文,在濮人成功馴化出栽培型茶樹之前,云南地區(qū)先后存在諸多文明,其中不乏掌握了先進技術(shù)的族團,但他們卻都未完成馴茶和種茶,那么,戰(zhàn)國時期至東漢末年的這800年間,割據(jù)一方的幾大云南古國,為什么都沒有完成看似簡單的馴化茶種?
這篇文章,我們就來聊聊當年云南四大族團的概況及茶葉利用史,需要說明的是,由于史料,文物等物證的相對匱乏,云南的族團,古國等古代史領(lǐng)域仍留有諸多謎題,這篇文章旨在讓茶友們了解濮人種茶的相關(guān)背景知識,對這一云南茶史上開天辟地的大事,形成大局觀和宏觀理解。
大理銀鎏金鑲珠金翅鳥,滇文化代表之一
氐羌族團與古滇國
我們先來了解下如今云南彝、白等族的共同祖先——氐羌族團,早在春秋晚期,氐羌人就從陜、甘、川等西北地區(qū)一路南下,進入云南,公元前278年,楚國將軍“莊蹻”率軍討伐滇池后,被秦軍斷了回家的后路,選擇自立為滇王,在如今的滇池一帶建立城池,并與當?shù)氐呢登既说让褡迦诤瞎泊?,后世稱這一割據(jù)政權(quán)為滇國。
貯貝器
古滇國是融合了先進楚文化與滇文化的文明,來自楚人的那部分,使其擅長青銅冶煉,留下了不少形態(tài)精美,形態(tài)獨特的青銅器,比如“貯貝器”的蓋面上就澆鑄了古滇人當時祭祀、受貢、征戰(zhàn)、狩獵、出巡等場景,再比如今藏于云南省博的鎮(zhèn)館之寶——?;~案,也出自古滇人之手。
古滇人也繼承了很多氐羌文化,其以“天”為原始崇拜對象,稱天為顛,以高山為天,由此演化出了自稱為滇、山頂為巔、頭頂為顛、頭疾為癲等文化,其后裔彝族、白族則以山鷹為天,滇池的含義也正是天之池或鷹之海,中原人則稱其為“滇濮”。
《史記·西南夷列傳》、《華陽國志》、《漢書·西南夷傳》記載,秦國一統(tǒng)七國后,秦國蜀郡太守李冰以積薪燒巖的辦法開山鑿巖,打通了一條通往云南的“五尺道”,實現(xiàn)過對古滇國的短暫征服,秦后,漢武帝于公元前108年征西南夷,滇王拱手降漢,武帝賜下滇王金印后,將滇國歸入益州郡之內(nèi)。
滇王金印
濮越族團與哀牢國
與古滇國的民族融合情況相似,哀牢古國也是由“濮”,“越”兩大族群共同建立的(學界稱其為濮越族團或濮閩族團),其中“濮”自然是屬于孟-高棉語系的云南濮人,而“越”則是屬于壯傣語族的傣族祖先。
傣族先民是從華南的百越地區(qū)遷徙到云南的,《史記·西南夷列傳》稱其為“滇越”,文明程度也比尚處于采集文明的濮人更高一些,當兩大族群在云南相遇,便逐漸融合形成了主從關(guān)系,濮人也從血緣關(guān)系更密切的孟-高棉族團慢慢脫離,成為傣族先民進入云南后最早的依附民族。(這種主從關(guān)系是當時社會條件下的必然選擇,此處僅作說明,沒有其他含義)
公元前5世紀初,濮越族團建立起哀牢古國(本質(zhì)上為部落聯(lián)盟),其盟主國為“勐達光”(中心盟國),首領(lǐng)被尊稱為“哀牢”,《史記》則稱其為“乘象國”,東漢永平十二年(公元69年),哀牢王柳貌宣布歸附漢朝,后中原政權(quán)在此設(shè)永昌郡。
濮越族團的影響力還不止于此,在如今的德宏、緬北一帶,濮越人以勐卯(今瑞麗)為中心,建立起比哀牢古國更強盛的部落聯(lián)盟,也即云南古代史中著名的“勐卯古國”。
漢族入滇引起的連鎖反應(yīng)
繼氐羌族團的古滇國,濮越族團的哀牢國和勐卯古國之后,最后一個登場的是以漢族為代表的“南中大姓”,自“秦開三尺道,漢通西南夷”后,漢人開始進入云南,漢武帝時期建立益州郡后,漢族移民以屯墾戍邊、逃難遷徙的形式聚居在滇東北,一部份夷人也依附其中。
在南中(中原政權(quán)對滇東北和蜀南一帶的統(tǒng)稱)這種山高皇帝遠的地方,朝廷派來的太守,本地的土著夷酋、根深蒂固的大姓,彼此之間相互爭斗,又相互依存,逐漸形成了割據(jù)一方的“南中大姓”。
在多民族融合的過程中,不止是蠻夷被漢化,也有一些深受夷人影響的漢人,舉個例子,受《三國演義》及各種影視劇文化影響,諸葛亮南征時七擒的孟獲,在很多人心中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蠻族,但據(jù)學界研究,真實的孟獲并非外夷,而是被夷化后的當?shù)貪h人豪強,屬于“南中大姓”勢力。
由于文化先進,技術(shù)發(fā)達,漢族抵達云南的時間最晚,但影響卻是最大的,首當其沖的就是其勢力范圍的不斷擴張,所造成的對其他族團的沖擊,進而導(dǎo)致的一系列鏈式反應(yīng)。
漢人在云南扎穩(wěn)腳跟后,隨即選擇南下西進,被擠壓的氐羌族團只好向著濮越族團的勢力范圍遷徙,正好此時又發(fā)生了“哀牢王柳貌歸漢事件”,失去自由的哀牢人又要面對來自氐羌人的威脅,兩個族團就此結(jié)下了梁子。
哀牢王柳貌示意圖
七年之后,新一任哀牢王“類牢”宣布反漢,東漢隨即從洱海周邊調(diào)集氐羌人進入哀牢平叛,反漢失敗后,濮越族團的勢力進一步收縮,氐羌族團也得到了在哀牢北部發(fā)展的機會。
受到壓迫的濮越族團,大部分都選擇再次遷徙,其中一部分遠走怒江以西,在這里重新建立了“勐達光”(后稱撣國),一部分投靠了由濮越族團建立的勐卯古國,還有一些則深入滇南,驅(qū)趕走此地的高棉人,占據(jù)了這里大部分土地。
這些地方,正是如今的版納、臨滄、普洱一帶,這里現(xiàn)在也是傣族、布朗族、佤族的聚居地,還有一部分當年因各種原因依然留在當?shù)氐母呙奕撕笠?,其他民族一般稱其為“本人”,即本地人的意思。
古滇四雄均未植茶
到這里,我們已經(jīng)將東漢末年之前的云南勢力簡要介紹完畢,這其中有離巴蜀文明(最早馴化出茶種)很近,發(fā)展較好的氐羌族團(古滇國等);有被稱為“水稻專家”,農(nóng)耕發(fā)達的濮越族團(傣族先民和云南濮人);有興起較晚,但實力最強的漢人勢力(南中大姓);也有“本地人”孟-高棉語族(高棉人)...
這么多的勢力,都有哪些接觸并消費茶葉?又有哪些有引種茶葉?是否有成功培育出栽培型云南大葉種茶樹的?
我們先來看最早來到云南的勢力之一——氐羌族團,迄今為止,雖然沒有文物、史料等實物能直接證明以古滇人為代表的氐羌族團會飲用茶葉,但結(jié)合巴蜀文明的影響和當時的時代背景,茶雖然不是他們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但上層古滇人喝到巴蜀茶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舉個例子,與古滇國不遠的四川廣漢市西北部,曾出土過令世界震驚的三星堆文明,這不止是因為那些青銅器飄逸超脫的造型,更在于這些青銅器的化學成份與四川乃至華夏文明范圍內(nèi)的地區(qū)都不同,卻與同時期的米坦尼、邁錫尼等地中海青銅文明使用的一致,都是來自大月氏國(今阿富汗)。
(注:三星堆青銅器礦源的說法不一,有“瑞昌銅嶺商周礦冶說”、“金道錫行說”等,“阿富汗說”為其中之一,這里僅作副證參考)
更直接的證明是,通過碳年齡測定后,之前西藏阿里地區(qū)故如甲木寺遺址發(fā)現(xiàn)的一組有機殘存物,被認定為是距今約1800年的茶葉,這表明在公元3世紀左右,茶葉已經(jīng)被輸送到海拔4500米,生存環(huán)境嚴酷的西藏古象雄王國,而文明程度相當,運輸更加方便的上層氐羌族團,消費來自巴蜀地區(qū)的茶葉也是非常合理的。
不過,氐羌族團世居的滇北地區(qū),至今沒有發(fā)現(xiàn)大型古茶樹群落資源,以及與茶有關(guān)的文物、紋飾,而在彝、傈僳、哈尼、阿昌、拉祜等氐羌族團后裔中,最早的茶傳說也不過是明顯受到了漢文化影響的“武候遺種”和“孔明興茶”,并沒有像濮人那種從遠古時代流傳至今的茶史詩。
古人對其的記載也是如此,唐朝《蠻書》中那句“茶出銀生城界諸山”,被公認是云南植茶史的文字記錄開端,也說明了當時的上層氐羌后裔在模仿初唐茶風時,也并不在當?shù)胤N茶,而是依靠滇南茶山供給。
因此,綜合目前所發(fā)現(xiàn)的各項證據(jù)來看,陸離認為在東漢末年之前,氐羌族團雖然會偶爾消費巴蜀茶,但并不種茶,也就沒有引種蜀茶,更沒有培育出栽培型大葉種茶樹。
屬氐羌族團后裔的彝族老人,與三星堆出土的青銅人像對比,大家覺得有相似之處嗎?
而漢人勢力的情況如何呢?首先,“南中大姓”的上層飲茶一事肯定是板上釘釘,西漢時以茶為藥,《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也將茶列為安心益氣,聰察少臥,輕身耐老的上品藥材,茶是當時在中原社會中上層里普遍流行的飲品,南中的太守、官吏等上層自然都會有所接觸。
那么,比氐羌族團文明程度更高,實力更強的南中漢人,是否會從巴蜀地區(qū)引種茶葉呢?這個問題相對難把握,一方面,滇北昆明、大理古時就有感通茶這一名茶,也有與蜀茶同源的“小葉茶種”。
另一方面,又缺乏證據(jù)能間接或直接證實當時的滇北已經(jīng)產(chǎn)茶,再加上馴化茶種,培育茶樹是需要多年才能完成的系統(tǒng)性工程,南中地區(qū)的政局又一直是動蕩不安的,綜上所述,陸離保守認為在東漢末年之前,云南的漢人勢力并沒有規(guī)模種茶,更沒有完成培育出栽培型大葉種茶樹的重任。
既然實力較強的氐羌族團和南中漢人都對植茶不感興趣,那實力較弱,對滇南情況了然于心的“本地人”孟-高棉語族,又是否會對植茶產(chǎn)生興趣呢?這里我們采用假設(shè)的方法來反證。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孟-高棉語族所處的滇西南一帶,擁有著極其豐富的野生茶樹資源,以采集游獵為生的孟-高棉語族,也一定會有采摘和食用野茶的習慣,這屬于之前提到過的“初步馴化茶種”階段,但在“充分馴化茶種”上,各個方面的驗證都得向了否定的結(jié)果。
上文提到,孟-高棉語族(孟人、高棉人)的文明中心在如今的柬埔寨一帶,滇西南已經(jīng)是他們的勢力邊緣,如果高棉人在東漢末年之前已經(jīng)培育出了栽培型茶樹,那如今的柬埔寨等地區(qū)應(yīng)該有遺存下的大片古茶園,再不濟也會留下一些種茶痕跡。
高棉人遺存下的著名建筑奇觀——吳哥窟
如果說曾經(jīng)種下的茶樹可能會隨著人的遷徙而被雨林泯滅,那當?shù)厝艘惨欢〞泄爬系牟杷缀筒枋常@些都沒有被發(fā)現(xiàn),更何況當古滇國興盛和漢人遷入云南知識,高棉人還沒有進入農(nóng)耕文明,社會基礎(chǔ)決定上層建筑,這樣的社會條件,并不具備培育栽培型古樹的條件。
可能的對象被一一排除后,最后只剩下居住在哀牢古國,依附于傣族先民的云南濮人了。與孟-高棉語族的情況相似,云南濮人也在充分利用野生型茶樹,但現(xiàn)有的史料都指向了一點,那就是在東漢末年以前,濮人尚未培育出栽培型茶樹。
哀牢古國是一個與周邊國家常有貿(mào)易的勢力,東晉時期記錄中國西南地區(qū)的《華陽國志》,以及二十四史之一的《后漢書》中,都留下了當?shù)亍耙宋骞刃Q桑,出礦產(chǎn)寶貨,珍奇異獸”的記載,甚至連濮竹,桐華布,蘭干布等瑣細特產(chǎn)都有收錄,唯獨卻沒有產(chǎn)茶方面的記載。
此外,有關(guān)云南產(chǎn)茶的最早文字記錄《蠻書》中,也說“銀生城界諸山”,“諸山”已經(jīng)被認定在今普洱一帶,而不在永昌這一哀牢故地,實際上哀牢古國也沒有留下栽培型古茶樹、文獻古籍,民俗史詩等任何記載,因此,目前所掌握的證據(jù)只能證明,哀牢古國時期的云南濮人尚未開始植茶。
那么,濮人又是在什么原因下才開始種茶的?為了讓茶友們更全面,更容易地理解濮人植茶的全貌,下篇專題文章,將采取“濮人是不是云南最早的茶農(nóng)?為什么是濮人最早植茶?濮人是如何完成植茶的?”的順序和大家一同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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